蘭林殿夜色深濃,宮燈層層高懸,沉沉金光暈染檐角。百合與椒花熏香缭繞,在溫熱的空氣中氤氲成一層淺淺迷霧。殿門緊掩,萬籁俱寂,唯餘絲竹遙遙,似有若無地從花林深處傳來。
榻前鋪着織金流蘇的軟毯,鄧綏跪坐其上,姿容安靜,眸色卻藏着潮湧般的惶然。她已沐浴淨身,發絲披散如緞,随夜風微微拂動,隻着一襲淡素的紗衣,衣襟半掩,薄如蟬翼。燭光透體而出,映出肩骨若削、鎖骨如月,肌膚勝雪,在氤氲香霧中仿佛不屬于人世。
她的指尖緊絞着衣帶,卻怎麼也掩不住那一點一點攀升的體溫。
忽而,殿門輕響。
劉肇踱步而入,步履不疾不徐,單人獨影。今夜他未着冕服,隻披一襲素绫夜衣,腰帶松垂,襟口微敞,露出一截溫熱肌理,肌膚泛着清冽洗浴後的薄紅,鬓發仍濕,滴水入衣。銅門“咔哒”一聲合攏,他反手落闩,鎖聲低響,卻似重錘落心。
他的目光在幽昏燈火中落定在她身上,幽深如井,熾熱如火。
“綏兒。”他喚她,嗓音沙啞中帶着一絲克制的輕顫。
她猛然心跳加速,睫羽輕顫,低聲回應:“陛下……”
“這裡沒有陛下。”他走近,語氣低沉如夜雨敲窗,俯身伸指輕輕擡起她的下巴,聲音幾近蠱惑,“這裡隻有劉仲舉。”
——“仲舉”,是他的表字,是帝王之外、他僅存的人間之名。
鄧綏唇瓣微張,卻不知如何回應。她清楚,在這重簾深殿之外,他是九五之尊、是坐鎮天下的東漢之主。而此刻,在蘭林殿的燈影裡,他卻隻是一個寂寞的男子,帶着千年孤獨,凝望着唯一懂他的人。
劉肇緩緩坐至她身旁,掌心覆上她微涼的指節,似乎在一寸一寸驅散她心頭的顫意。
“朕曾許諾你,在朝堂之上,絕不讓旁人窺見分毫私情。”他說,語氣沉靜,像夜色般包裹着她。
鄧綏低頭看他覆在自己掌上的手,輕聲道:“可若讓朝臣知曉……會說您,專寵一人。”
“說你狐媚惑主?”他挑眉一笑,眼底卻沒有半分玩笑,隻有淡淡譏嘲,“還是說朕貪戀美色、昏庸不理政事?”
“都怕。”她坦誠回道。
“那就都不讓他們知道。”劉肇突然一把将她攬入懷中,下颌倚在她發頂,溫熱氣息拂過耳廓,聲音低得近乎呢喃,“但綏兒,也要答應朕一件事。”
她被他環在懷中,心跳如鼓,幾乎無法思索:“……何事?”
他輕輕撚起她一縷垂落的青絲,繞在指尖,像執着執念,又像不舍放手。
“在這世上,沒有人能将你奪走。但你也——”他頓了頓,聲音低啞,“不許在朕面前,再稱‘陛下’。”
他在她耳邊停了停,像誘哄,又像命令:“叫朕的名字,仲舉。”
她的耳尖染上一層飛紅,連頸後都微微發燙。半晌,她輕輕啟唇,聲音柔軟而顫抖:
“仲……舉。”
那一聲似羽拂琴弦,似雨落江心。
劉肇陡然收緊手臂,将她整個擁入懷中,心跳如擂,沉重熾熱。他額頭貼着她鬓側,像終于卸下所有權謀與帝王尊嚴的疲憊,将脆弱寄托于她一人。
風動簾影,燈火跳躍如夢。蘭林殿内,一切禮法規矩在這一夜悄然崩塌,而真正的情意,才剛剛開始在兩人心中緩緩沉澱。
紗帳低垂,輕風微拂,搖曳的燈芯将燭影暈染得層層疊疊,如花綻綻,投在象牙雕欄與金絲軟帳上,仿佛亦羞亦顫。
一室暖意如潮,椒香混着雪白燈油的清苦味,纏繞在空氣中。
劉肇的唇吻沿着鄧綏頸側緩緩遊移,帶着古老帝王的熱情,也帶着少年人的克制。他的手已探入她紗衣之間,正欲深入時,鄧綏忽而伸手按住他的腕骨。
“等等……”她的聲音低啞如風吹竹葉,柔中帶顫。
她從繡枕底下取出一枚細密繡花的香囊,褪下紅繩,倒出幾片曬幹的草藥葉片,鋪在掌心之中,“是金銀花與連翹……可清熱、消炎,亦可......”
劉肇眸色一沉,仿佛夜色也凝成一潭深潭,聲音卻依舊低醇:“朕知道。”
他并未驚訝,隻是輕輕撫上她的鬓發,像安撫,也像坦露,“陰陶近來多以紅花、麝香焚香,你月信初歇,若非仔細察覺,易損本元。”
鄧綏怔住,未曾言語。
她原以為這份提防隻有自己知曉,未料劉肇早已洞察,甚至悄然護她于無聲。
他忽然從衣袖中摸出一個青瓷小瓶,像個變戲法的少年:“還有這個,南海來貢的椰油。”瓶身潔白細膩,還帶着他的體溫。
“怕麼?”他見她沉默,微微垂眸,語氣中竟隐隐帶了點不安。
“不是……”她低頭輕笑,俯身吻上他的喉結,唇瓣輕觸處,他下意識喉頭微動。
“隻是想起,在我們那個時代,也有這樣的東西。”
劉肇聽罷,眸光陡然深沉,他捧住她的面龐,在她唇間碾轉低語:“那就讓朕看看——”
“你們那個時代,到底有多好。”
簾影婆娑,紗帳低垂,玉枕香沉,歡愉悄然氤氲其間,如一場命定的歸舟,橫渡千年。
五更鼓響,金烏漸升。鄧綏悠悠轉醒,身心俱軟。她枕在天子懷中,渾身仍殘留着昨夜餘熱,手指微微動彈,才覺肩頭似還帶着吻痕。
劉肇未眠,正支着額輕倚在她身側,目光靜靜望着她,好似在注視世間最珍貴的書卷。他眼中的鋒芒早已褪去,隻餘萬般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