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地心深處,柏木地闆被人悄然撬起,露出漆黑的暗格。血腥氣與朱砂香交織彌漫。
“咚、咚、咚。”
沉悶的敲擊聲回蕩在密閉空間中,如遠古鼓聲回響在祭壇之上。
陰陶披着绯色夜紗,赤足踏入這片陰影之地,足尖在冷硬的地磚上留下一道道绯紅。她手中托着一尊僅掌長的桃木人偶,指節泛白,指甲邊緣還粘着未幹的朱砂。人偶被用绫絹細線緊緊纏住,胸口赫然刻着“鄧綏”二字與其生辰八字,一道利刃曾從中直劈而下,留下褐色的裂痕,仿佛一柄咒語化作的刀。
她将人偶猛地按進香灰與朱砂調制的血泥中,咒語低吟似泣似笑,聲聲如蠱。
“去——”她轉頭對候在一旁的嬷嬷冷聲道,聲音如冰,“告訴太蔔令,就說西郊鄧氏祖墳上,近日有黑鴉結陣,疑似陰氣沖頂,先祖不安。”
她說罷,緩緩擡起指尖,舔去殘留朱砂,那豔紅色染上她蒼白的唇,像盛開的寒梅。
銅鏡中的她緩緩凝視鏡面,隻見自己臉上浮現一抹近乎扭曲的笑。忽然,“咔”的一聲脆響,鏡面竟沿着桃木人偶胸口的痕裂開一道細紋,裂痕仿若一柄無形之刃,靜靜預示着什麼将要破碎。
晨光穿過東觀疏簾,碎銀般灑落在案幾間,光影斑駁地印在一軸又一軸竹簡之上。
鄧綏今日仍是着素色紗衣,左手執筆如常。竹簡攤開在她肘側,已勾勒出一座橋梁的構型——橋基穩固,水路縱橫,其上還以朱筆描出“鐵骨浮梁”、“連舸渡車”諸注。
“《周禮》六官,冬官職司考工。”班昭立于講台之上,竹尺輕敲案面,聲若鐘鳴。
“馮美人,”她目光掠過跪坐在左列的女子,“百工五法何也?”
馮岚神色鎮定,語聲清朗:“一曰規,二曰矩,三曰繩,四曰水,五曰懸。”她目光一轉,落在鄧綏左手疾書的側影上,隻見她在簡背繪出龍骨水車之圖,水輪密齒,水槽蜿蜒,細緻入微。
馮岚頓了一頓,眸中浮起微不可察的笑意,輕聲續道:“如鄧貴人所繪洛水浮橋之改建,正合五法之用,規畫之、矩度之、繩量之、水為勢、懸為衡。”
班昭忽地擲尺于案,正壓在鄧綏所書之圖上。
“左手寫字,還敢分神?”她語帶冷峻。
衆人屏息,唯聽得筆墨尚未幹透,輕輕泅開的暈痕,渲染出龍骨圖案之活。
“好一個‘學以緻用’。”班昭眼尾一挑,倒也不再責備,反将一包墨錠推至她席前,“午課之後,加練二十簡。左手書法,不得松懈。”
馮岚悄悄伸手,将硯台稍往右推,正巧落在鄧綏手邊。兩人衣袖相挨處,不經意間露出一方玉佩,翠青并蒂蓮,雕工玲珑,隐隐發光,正是鄧綏贈予馮岚之信物。
鄧綏略偏過頭,低聲問:“今日考校如何?”
馮岚垂眸,嘴角含笑,用指尖點了點玉佩:“有你在旁,還能差到哪裡去?”
她們不知,在東觀簾影深處,有一雙目光正悄然注視着這一切,悄無聲息地,退入昏暗。
陰謀已種,咒術已起,而她們仍不知,一場暗流洶湧,正沿着鏡裂之痕緩緩蔓延……
章德殿内香煙未散,檐鈴未響,氣氛卻如凝霜壓頂,沉沉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陛下怎會突然咳血?”鄧綏幾乎是踉跄着沖進殿中,攔下正欲退去的太醫令。她尚穿着東觀的素色朝服,袖角還沾着未幹的墨痕,顯得倉促又狼狽。
“舊疾複發……”太醫令垂首跪地,手中脈書微顫,“可……可臣診不出究竟是何症,氣脈紊亂,如鼓似弦……”
話音未落,内殿深處傳來一陣劇烈咳嗽聲。
劉肇倚在榻側,強撐着批閱案上的奏章。他手中那支朱筆在“以工代赈”四字上頓住,忽地一口血湧入口中,噴薄而出,落在紙上,墨迹混朱,化作驚心一抹。
“綏兒。”他艱難地擡頭,神情依舊克制如常,用袖口匆匆抹去唇角血迹,“河西奏報……你看了嗎?”
鄧綏撲上前,眼底一片驚色,望着他眼睑下明顯的烏青與泛白的唇線。
“陛下,别再強撐……”
“朕無礙。”他卻握住她的手腕,力氣微弱,卻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執念,“若朕病重……你就照舊,代朕視朝。記住,這是命令。”
他費力地牽起嘴角,露出一抹熟悉的笑:“快回東觀,别讓班昭久等……”
可他聲音未落,手指已無力垂落,整個人軟倒在禦案之前。
東觀外突然響起喧嘩聲,“貴人!陛下昏厥于前殿!”侍書跌撞而入,滿面惶急。
“怎麼可能……”鄧綏低聲呢喃,卻隻覺眼前驟然一黑,心口仿佛被無形之力緊緊箍住,一陣眩暈從脊背直沖頭頂——
那是巫蠱之術開始侵蝕氣機的預兆。
“用我的車駕!”班昭眼神一凜,猛地解下腰間魚符擲來,“北軍護送的青蓋車早備在東苑了!”
鼓聲如擂,蹄聲震地。章德殿前,宮道兩側跪滿太醫,人人面色蒼白,手中脈案一一擺開,卻無人敢開口斷言。
“陛下脈象如雀啄……”一位年長太醫顫聲道,“浮躁無根,陰陽逆行,恐是……”
“閉嘴!”鄧綏厲聲喝道,一語如刃,驚飛檐下一群烏鴉,黑羽翻飛,在血紅天光下如哀鳴哀魂。
她低頭望向病榻,一物赫然闖入眼簾,那是皇後親手奉上的昆侖玉枕,玉質瑩潤,紋飾古雅,可此刻,卻仿佛自帶寒意。
她腦中浮現出那夜宴上陰陶冷凝的眼神,心底蓦然泛起警兆。
“快,查這玉枕!”她一把抓過太醫,“快驗,有無異樣?”
太醫們面面相觑,輪番檢查,卻皆搖頭:“啟禀鄧貴人,枕内并無刺毒……隻含些香料與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