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淮踢開老屋吱呀作響的鐵門,潮濕的黴味混着洗衣粉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甩掉鞋襪,赤腳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闆上,冰涼的觸感從腳底竄上背脊。
浴室的熱水器又壞了,隻能用冷水草草沖了澡,凍得他牙關打顫。
濕發上的水珠滴落在褪色的床單上,江景淮盯着天花闆上那道熟悉的裂縫,想起晏縛家那些璀璨的水晶吊燈,幾個小時前他還坐在那間私房的雅座裡,面前擺着精緻的瓷盆。
手機屏幕亮起,是晏縛發來的消息:
【到家了?】
江景淮盯着那個簡短的問号,指尖懸在鍵盤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他翻身把臉埋進枕頭,布料上廉價的洗衣粉味道刺得鼻腔發癢,這個味道和晏縛家用的高級香氛完全不同,他覺得他們之間橫亘着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窗外城中村的夜市喧鬧聲隐約傳來,他想起他爸醉酒後的拳頭和酒瓶子,想起他媽拖着行李箱的背影。
那些破碎的記憶像玻璃渣一樣紮針心底。而晏縛的出現,就像有人試圖用絲綢去包裹這些傷口。
太奢侈了,奢侈得讓他害怕。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明早吃生煎】
江景淮猛地攥緊被角,他想起那人骨節分明的手指如何細緻地替他擦去嘴角的醬汁。
他有點心髒抽痛,這種被珍視的感覺太陌生了。
閣樓的老舊窗戶被夜風吹得哐當作響,江景淮蜷縮在棉被裡,他忽然想起初三那年,自己也是這樣縮在牆角,聽着他爸對着他媽在樓下摔東西的聲音。
那時候他發誓再也不相信什麼狗屁永遠,可現在,晏縛一個個早餐,一件件外套,每天一次次“順路”,似乎在隐形地,頑固地撬開他築起的高牆。
手機屏幕暗了又亮:【晚安,小淮】
這個親昵的稱呼讓江景淮眼眶發熱,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鐵鏽味才松開。
指尖顫抖着打出“别這麼叫我”,卻在發送前又一個字一個字删掉,最後隻回了個幹巴巴的“嗯”。
他知道自己應該推開晏縛,應該像以前無數次那樣,用拳頭和髒話築起圍牆。
可當晏縛牽着他的手說“回家”時,他居然可恥地,貪婪地接受了。
江景淮踩着早讀鈴聲晃進教室,一眼就看見了在刷題的晏縛,和桌上那個熟悉的保溫袋。
他慢悠悠坐下,指尖碰到袋子時還能感受到餘溫。
揭開蓋子,生煎包的香氣立刻飄散開來,金黃的底部煎得恰到好處。
江景淮機械地咀嚼着,突然發現前排陳遠明的位置空着。
教室裡安靜得反常,沒有那個總愛跑過來插科打诨的聲音。他舔掉嘴角的油漬,擡眼正好對上陳曉曉欲言又止的表情。
“遠明和東澈被叫辦公室去了。”陳曉曉壓低聲音,“周沉他媽來了。”
江景淮手指收緊,一次性筷子在他掌心發出脆響。
那天的樓梯間浮現在眼前,那個女生驚恐的眼淚,周沉扯着衣領的髒手,還有拳頭砸在皮肉上的悶響。
蔣疏出現在門口時,江景淮已經站了起來。他起身踢開椅子,走向蔣疏。
走廊的風灌進領口,他感覺不到冷,渾身隻有煩躁。
辦公室的門半掩着,周沉他媽尖利的聲音刺破空氣:“這種暴力分子就該退學!”
推門的瞬間,江景淮看見周沉垂着頭站在他媽身邊,校服扣子規規矩矩系到最上面一顆,和那天樓梯間裡猙獰的面孔判若兩人。
東澈嘴角破了皮,陳遠明正死死攥着拳頭,他們三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像被困在陷阱裡的狼崽。
“景淮,”蔣疏推了推眼鏡,“周同學母親希望你道歉。”
江景淮靠在辦公桌邊,舌尖抵着上颚嘗到生煎殘留的肉香,他看着周沉他媽保養得當的指甲,突然想起他爸醉醺醺掄起酒瓶子的樣子。
那時候沒人要求施暴者道歉。
周沉他媽看着江景淮吊兒郎當,滿不在意的樣子就不樂意了,突然抓起桌上的教案本砸過來,江景淮條件反射地擡手接住。
他捏着教案本指節發白,隻是輕輕放回桌上。
“老子就是看他不爽。”江景淮聽見自己說。聲音不大,但讓辦公室瞬間安靜。
蔣疏推了推眼鏡,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周太太您冷靜,這事我們一定嚴肅處理。”他看向陳遠明和東澈,“你們先回教室寫五百字檢讨。”
周沉他媽塗着唇膏的嘴一張一合,蔣疏焦急的解釋變成模糊的背景音。
江景淮盯着地闆上的陽光,想起閣樓裡那些被他爸撕碎的獎狀和砸爛的相框,以至于當辦公室門被推開時,他差點沒注意到那道修長的身影。
晏縛站到他面前,肩線擋住刺眼的陽光。
他聞到了熟悉的西普香氣息。
“他騷擾女生。”晏縛的聲音低沉。“江景淮同學看見後才動手阻止。”
他看着晏縛後頸的發茬,那顆小痣若隐若現,他想伸手碰一碰。
周沉他媽歇斯底裡的否認聲變得遙遠,隻有晏縛後背被陽光曬暖的溫度真實可感。
江景淮冷眼看着周沉他媽吼叫的模樣,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