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城穿着筆挺的西裝,皮鞋擦得锃亮,手裡舉着一串糖葫蘆和棉花糖。
他彎下腰,笑眯眯地逗他:“看我們小淮多可愛呀,全世界最可愛的小朋友是不是你呀?”。
羅雅琴站在一旁,溫柔地看着他們,眼裡盛滿笑意。
那時候的江北城,還是個事業有成的男人,溫和儒雅,是鄰居稱贊的好丈夫,好父親。
他們住在寬敞明亮的房子裡,周末一家人會去遊樂園,江北城有時候會把他扛在肩頭,讓他能看得更遠。
直到那一天。
江北城被一個遠房親戚忽悠,把全部積蓄兩百多萬和家裡唯一一套房子押了進去,說是投資穩賺不賠的生意。
他等了幾個月,等來的卻是那個親戚卷錢跑路的消息。
從那天起,江北城像變了一個人。
西裝換成了皺巴巴的襯衫,皮鞋蒙了灰,酒瓶成了他唯一的伴侶。起初隻是沉默地喝酒,後來喝醉了就開始砸東西。
再後來,第一次動手。
江北城醉醺醺地回家,羅雅琴開口勸了一句,就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江景淮吓呆了,縮在牆角不敢動。
江北城盯着羅雅琴,見她沒有反抗,甚至連一句謾罵都沒有,讓他像突然找到了發洩的出口。
從那以後,打罵成了家常便飯。
江北城把所有的不順,所有的憤怒,全部發洩在了他們母子身上。
醉醺醺的怒吼,皮帶和鋼棍抽在身上的疼痛,羅雅琴壓抑的哭聲,成了江景淮童年最清晰的記憶。
夢境驟然撕裂。
遊樂園消失了,父母的身影一瞬間消散,隻剩他一個人站在灰暗的街道上,四周空無一人,天空陰沉得像快壓下來。
夢境再次轉換。
七歲的他,擋在跪倒的羅雅琴身前,瘦小的身體繃得筆直。江北城的拳頭砸下來時,他沒有躲,隻是死死咬着嘴唇,把羅雅琴護在身後。
再然後。
十歲的他,終于忍無可忍,抄起旁邊的椅子砸向施暴的江北城。
木椅碎裂的聲音和江北城的怒吼混在一起,羅雅琴在哭,而他站在中間,渾身發抖,卻沒再掉一滴眼淚。
江景淮猛地睜開眼,呼吸急促,冷汗浸濕了後背。他下意識攥緊床單,喉嚨裡又幹又澀。
晏縛就坐在床邊,手裡拿着一條濕毛巾,眉頭緊鎖,眼底的擔憂幾乎要溢出來。見他醒了,立刻俯身湊近,聲音低啞:“哪裡不舒服?”
江景淮沒回答,隻是硬撐着坐起身,肌肉的酸痛讓他動作遲緩,但他還是咬着牙沒讓自己露出半點軟弱。
他擡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嗓音沙啞:“沒事,做了個夢而已。”
晏縛沒再追問,他倒了杯水遞給他。
江景淮接過水,水溫剛好,不燙不涼。他喝了兩口,喉嚨的灼燒感稍微緩解,但胸口那股窒息的悶痛感卻揮之不去。
沉默在房間裡蔓延,空氣仿佛凝固。
他不喜歡這種氛圍,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試圖轉移話題:“餓了。”
晏縛的呼吸平穩,像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麼說:“昨天點的粥冷了,剛重新點了一份,差不多要到了。”
江景淮“哦”了一聲,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晏縛立刻伸手去扶,結果被他“啧”了一聲甩開。
“别這麼黏行不行?”江景淮語氣不耐煩,眉頭擰得死緊,“老子要去洗澡。”
晏縛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沒收回,隻是平靜地說:“我幫你清理過了。”
江景淮一聽,耳根瞬間燒了起來,惱羞成怒地瞪他:“走開!”
晏縛看着他,想起他剛才睡夢中緊皺的眉頭和急促的呼吸,最終還是收回了手,沒再阻攔。
江景淮是扶着牆走進浴室的,腿還有些發軟,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某個地方傳來的疼痛感。但他硬是沒讓晏縛碰他一下,咬着牙關上了浴室門。
水聲響起,他沒開熱水,而是在幾度的天站在冷水下沖。
冰涼的水流沖刷過皮膚,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至少那股窒息般的悶熱感終于被壓了下去。
他仰着頭,冷水打在臉上,他想把那些破碎的夢境一并沖走。
洗完澡,他沒急着出去,而是直接坐進浴缸裡,泡着水,盯着天花闆發呆。腦子裡空蕩蕩的,隻剩下夢裡那些畫面——
江北城的糖葫蘆和棉花糖,羅雅琴的眼淚,還有自己第一次反抗的瞬間。
最後,等他穿着浴袍出來時,桌上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粥和幾樣清淡的小菜。
他瞥了眼桌旁的垃圾桶,裡面扔着幾個高檔餐廳的外賣包裝盒,一看就不是普通外賣能比的。
晏縛站在桌邊,見他出來,開口道:“我續了一周房,等你發燒好了再走。”
江景淮一聽就不樂意了:“你不準備回家過年了?你爸可還等着你。”
晏縛沒回答,隻是拉開椅子坐下,然後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他過來。
江景淮白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走過去坐下,動作刻意放得很重,像在證明自己沒那麼脆弱。
他讨厭這樣。
讨厭被人照顧,讨厭被當成易碎品,更讨厭晏縛那種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
他甯願晏縛像以前那樣,冷着臉看他,或者幹脆打一架,也好過現在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他,怕他下一秒就會碎掉似的。
可最讓他煩躁的是,他明明知道晏縛是出于關心,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推開他。
就像現在,他低頭喝粥,故意不去看晏縛,餘光還是能瞥見對方時不時落在他臉上的視線。
晏縛的手指在桌下收緊,又松開。
他想說點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他也明白,有些傷口不是靠言語就能愈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