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江景淮洗漱完,他扯過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羊毛大衣,粗粝的手指陷進柔軟的羊絨裡,觸感細膩得讓他發怵。
這料子摸起來就比他那幾個月的房租還貴。
煙灰色的圍巾随意繞在脖子上,西普香味兒混着體溫往鼻腔裡鑽,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口,嘟囔道:“把房退了,這地方住一晚都夠我吃半年泡面了。”
晏縛倚在沙發扶手上,同色系的黑色大衣襯得人愈發清貴。他單手撐着下巴,微卷的黑發垂落額前,露出那雙含着笑意的眼睛。
另一邊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叩着扶手,目光追随着江景淮來回走動的身影。
那人正對着落地鏡系圍巾,動作生澀得像隻炸毛的貓,羊絨面料被扯得皺巴巴的。
“去哪?”晏縛起身走過去時,江景淮正把手機胡亂塞進大衣口袋。
江景淮踢了踢腳下铮亮的大理石地磚:“走不走?”
晏縛挑眉,歪着頭,他故意逗弄似的湊近,西普香氣息瞬間将人裹住。
“回你家!”江景淮猛地後退半步,後背撞上冰涼的鏡面,“這破酒店一看就很貴,别他媽浪費錢!”
這話吼得底氣不足,畢竟羊絨大衣裹着的溫暖,還有晏縛替他掖被角時的溫柔,都在提醒他正沉溺在不屬于自己的奢侈裡。
晏縛突然低笑出聲,伸手将江景淮歪斜的衣領撫平,指尖擦過後頸時,能清楚感覺到人輕輕顫了一下。
“聽你的。”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某種親昵。他一手提起旁邊兩人換洗的衣物,另一隻扣着房卡的手牢牢牽住了江景淮。
江景淮盯着交握的手,晏縛的掌心幹燥又溫熱,把他指尖的涼意一點點焐熱。
羊毛大衣的重量沉沉壓在肩頭,可比不上此刻心跳的重量。
他又想起城中村那套出租屋裡漏風的窗戶,還想起為了省電費在寒夜裡裹緊被褥的日子。
再看看晏縛穿的他不認得的牌子衣物,突然覺得自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電梯鏡面映出兩人的身影,晏縛身姿挺拔,黑色大衣襯得氣質矜貴。他自己裹着同款深灰色大衣,圍巾歪歪扭扭,連耳根都紅透了。
這本該格格不入的畫面,卻因為緊扣的雙手莫名和諧。
他想抽回手,又怕打破了晏縛的這份溫柔。隻能在那人低頭看他時,沒好氣并帶着心虛地瞪回去。
出了酒店,寒風裹挾着細雪掠過街道,江景淮被晏縛牽着手往前走。
周遭行人投來的目光如芒在背,有好奇的打量,也有隐晦的指指點點。
他想抽回手,可晏縛輕輕一握便将他的動作堵了回去。
江景淮喉結滾動了兩下,另一隻手慌亂地摸出手機,屏幕開機亮起的瞬間,幾十條未讀消息如潮水般湧來。
他這兩天手機關機了,也一直在睡覺,剛才才把手機充飽電。
陳遠明的頭像在對話框裡瘋狂跳動,最新的消息停在前天:
【淮哥!你到底跑哪去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酒醒發現你人沒了,我們幾個把附近都找遍了!】
東澈的消息則帶着一連串驚慌失措的表情包:
【救命!你不會被人拐走了吧?哥你倒是回句話呀!】
就連平日裡最沉穩的陳曉曉也發了語音:
“看到消息回個電話,大家都很擔心你”。
他們群裡,早已被艾特江景淮的消息刷屏,陳曉曉在分享前天找他時遇到的趣事,東澈還在叨叨絮絮地後怕,陳遠明則時不時發個定位,說又去了哪個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
江景淮的手指在屏幕上微微發顫,這些帶着溫度的字句像一團小火苗,灼燒着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原來他在昏睡的這兩天,有人在寒風中為他奔波,有人徹夜未眠地焦急等待。
正看着,陳遠明的私信突然彈出:
【沒事就好,可算放心了。學霸前天有回複我們說你發燒了,他守着你呢】
江景淮猛地扭頭看向身旁的人,晏縛微卷的黑發被風吹起,露出冷白的側臉,那雙總是含着看不出情緒的眼睛此刻正專注地望着他。
晏縛敏銳地察覺到掌心裡的手輕輕顫了一下,然後用指腹摩挲過江景淮的手背,聲音低沉而親昵:“冷嗎?”
江景淮感覺心跳快得要撞破胸腔,手機在掌心發燙,仿佛要将他的秘密盡數洩露。
他忽然想起晏縛守在床邊的模樣,想起那人用濕毛巾為他降溫時垂落的發絲,想起他燒得迷迷糊糊時,晏縛環抱着他輕聲哄着“别怕”的溫度。
在他昏沉的時間裡,晏縛不僅妥帖照料着他,甚至細心到通知他的朋友們。
江景淮突然覺得,那些曾讓他輾轉反側的差距,那些路人打量的目光,在這份直白的溫柔面前都變得微不足道。
可骨子裡的倔強又不允許他輕易服軟,于是他用力扯了扯圍巾,把發燙的臉埋進去大半,悶聲罵道:“看什麼看,不看路小心摔着!”
話雖兇,指尖卻悄悄握緊了晏縛的手掌,不願松開分毫。
春節這天淩晨四點多,江景淮醒了。
房間裡很暗,窗簾拉得嚴實,透不進一絲光。
他眨了眨眼,接着揉了揉,意識漸漸回籠,這才感覺到腰間橫着一條手臂。
晏縛摟着他,呼吸均勻地睡在他身後。
江景淮皺了皺眉,想翻身,又怕吵醒晏縛,隻好僵着沒動。
晏縛是睡在隔壁卧室的,晏承嶽從國外回來過春節,所以家裡多了一個人,他們自然不能明目張膽地睡一起。
但顯然,等晏承嶽睡着後,整棟别墅熄了燈,某人就又會摸黑溜進來。
江景淮無聲地嗤笑了一下,心想晏縛這人平時看着冷冷淡淡,實際上粘人得要命。
枕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微弱的光映在江景淮臉上。
他伸手拿過來,解鎖一看,是他們群聊的消息。
東澈那小子半夜不睡覺,在群裡發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表情包,還配了一句:【兄弟們!守歲成功,新的一年繼續當廢物!】
江景淮沒忍住,低笑出聲。
身後的人動了動,晏縛的手臂收緊了些,下巴抵在他肩上,嗓音帶着剛醒的沙啞:“……在笑什麼?”
“東澈又犯病了。”江景淮把手機往他那邊偏了偏。
晏縛眯着眼掃了一眼屏幕,唇角微微揚了一下,沒說話,隻是低頭在江景淮臉上親了一口。
江景淮側過頭看他。
晏縛的劉海是垂下來的,遮住了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隻能看見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唇。
他的輪廓在陰影裡顯得格外深邃,明明沒什麼表情,卻莫名給人一種壓迫感。
江景淮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太陽穴突然突突跳動,記憶碎片毫無征兆地撞進腦海——
初三那年,有一天放學他走到家才發現忘了帶手機,他返回學校,結果就在走廊盡頭看到一個戴着黑色眼鏡的男生。
那人的劉海很長,反着光的眼鏡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整張臉。幾個學生把他堵在牆角,書包裡的東西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