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阚秋月的身體完全康複,回家心切的她将要離開海南。這天陽光明媚,天空湛藍如水洗一般,仿佛所有的憂愁都被這份晴朗帶走。正好有輛軍車去海口拉物資,林靜讓司機把她們母子捎到海口。
林靜和一名女戰士前來為她送行,交給她一封蓋有部隊公章的介紹信,然後對她說:“你到海口,拿着這封介紹信到收容所,他們會安排你回廣州的,我已給他們通過電話。讓他們給予照顧,一路上你要多加保重。”他說過從挎包了拿出一個非常精緻帶蓋子的鋁制軍用飯盒,“送給你路上喝水用。”
女戰土告訴她:“這個飯盒是林主任從日本軍官手裡繳獲的,已跟她好多年了。”
阚秋月不勝感激接過飯盒,也想回贈給她一件物品作為紀念,可她身上除穿戴之外已無任何物品,突然想起口袋裡有兩張全家福照片,急忙掏出一張遞給林靜:“主任同志,我也沒什麼送給你,這張孩子滿月時的全家福照片留給你作個紀念吧。”
林靜很爽快的接了過來,看了看笑道:“這比什麼都珍貴,謝謝你。” 她說着又掏兩塊銀元塞進了阚秋月的口袋裡。
秋月一時激動地淚水直流,說什麼也不要:“主任,我不能要你的錢。我已領了兩份回家的盤纏了。”說着趕忙把錢從口袋裡掏了出來。
林靜按住她的手:“哎,出門在外多帶幾個錢好,俗話說窮家富路,留着路上給孩子買點吃的。”
盛情難卻,秋月推辭不掉隻好收下,眼中含着激動的淚花,上前抓住林靜的手,親切地問:“請問主任尊姓大名,如有機會俺一定報答。”
女戰士率先答了腔:“我們主任姓林叫……”
林靜立即打斷了戰土的話:“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我的名字叫中國人民解放軍。快開車了,上去吧。”
阚秋月早知她姓林,可就是不知她名字,看她不肯透露,也不再勉強,于是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解放軍同志。”
“哎,這就對了。”林靜扶她上車後向她招手告别:“再見,秋月同志。祝你一路平安。”
“再見,解放軍同志。”此時汽車緩緩開動,秋月在車上戀戀不舍地向她們揮手緻意。
秋月告辭了林靜乘車從海南的通什到了海口,在海口收容接待站過了一夜,又乘輪船到了廣東湛江,再坐汽車抵達廣州。在廣州等了一天,好不容易擠上了一輛北去的悶鑵列車。
車箱内擁擠不堪,幾乎沒有立足之地,語音混雜南腔北道,小孩哭大人叫,吵吵嚷嚷,混亂不堪。秋月抱着陽陽被擠到角落裡,還好坐在包袱上背靠車皮懷抱着兒子,突然咣的一聲車門被關上,整個車箱頓時黑了下來,喧鬧聲也消失了,變得一片沉寂,不大會便發出”咣叽,咣叽” 有節奏的響聲,先是像老牛拉破車一般,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向前爬行着,後來逐漸加速。随着列車的開動秋月略感輕松一些,心想這次得到了解放軍的寬大處理,能順利地回家,幸虧遇到那位林主任,如果不是她,自己恐怕早就沒命了,可惜不知道她的名字。這時陽陽突然哭了起來,大概是人多擠得,孩子從來沒見過如此擁擠的場面,秋月哄着他說:“過兩天,咱們到老家,你奶奶爺爺都能抱你,到那時疼俺陽陽的人就多了,媽媽也不用累這麼很了,還是俺陽陽有福,可媽媽是否能得到你爺爺的認可還是個未知數……”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次回家被趕出來的情景:盡管已過去多年,可她仍然記憶猶新、曆曆在目;
記得那年冬季她和天嘯在亳州簡單地舉行了婚禮,聽說部隊馬上要換防,也不知開往何方?況且到處都在打仗,天嘯考慮到秋月呆在部隊不是長久之計,為了安全起見不如先送她回家,這樣也省的自己成天擔心吊膽了,因此決定帶着秋月回老家一趟,一是去拜見父母,二是借此機會緩解一下和父親緊張的關系,況且亳州離芒砀并不遠。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秋月。她聽後無比激動,知道公公對她不滿意,但生米已做成熟飯,總不至于将她趕出來吧?自己從小就失去了家庭的溫暖和父母的疼愛。這次能回家拜見公婆,盡管公公對她有成見,隻要她好好孝順他們,她認為時間不長公公的态度就會轉變,一定會得到他們的疼愛。為了這次回家,她特地作了充分準備,給公婆買了好多禮物,以表示對公婆的疼愛和孝順。臨回家那天晚上高興地她半夜無法入眠,天不亮就早早起來,認認真真地打扮了一番,便催着丈夫快快起程,她恨不能一步跨到公婆面前。可是她高興地未免太早了,殊不知公公不僅不認她,甚至還把她趕了出來。
一早,他們乘坐一輛美式吉普車上了路,在路上楊天嘯特地提醒她,要有個思想準備,恐怕咱爸不可能一下子接受你,時間長了也許慢慢會好的。阚秋月說她早就作好了準備,一定要好好孝順公婆,取得他們歡心。
車子一路急駛下午一點到了楊鎮,車停在楊家大院門外,楊天嘯不顧一切拉着秋月的手從大門直奔後院而去,秋月雖說幾年前在楊鎮呆過一段時間,但進這大院還是頭一次,感到無比好奇,兩隻眼睛不停地亂轉。過了二門楊天嘯就看見白發蒼蒼的老母親好像正在大廳内拜佛,他情不自禁地高聲喊道:“娘。”
老太太雙手合一正祈求神靈保佑兒子平安,突然聽到像似兒子的聲音,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忙轉過身隐隐綽綽看到兩個人影朝她跑了過去。
“娘,您兒子和您兒媳來看您了。” 楊天嘯話音未落,就和秋月到了老太太的面前。
這時老太太才看清果真是一年多不見的兒子回來了,并且還帶來了兒媳。親人相見難免有些激動,老太太抱住兒子情止不住地而失聲痛哭。埋怨兒子這麼長時間也不回家看看,也不知為娘挂念,娘每天都在禱求菩薩保祜你平安……她哭着說着突然停了下來,恍然大悟地看着秋月問兒子:“你啥時結的婚?”
“上個月。外面兵荒馬亂的,所以也沒給家說。這是你兒媳。”
老太太頓時緊張起來:“我的天哪,你結婚咋不給家說一聲呢,糟了糟了,你爸給你訂的那個親咋辦呀?”
“那個退了不就完事了。”
“我的傻兒子,你說得輕巧,人家閨女等你幾年了,你這不是要你爸的命嗎?”
“現在木已成舟,也隻好向爸認個錯,求他原諒。”
“唉,你也知道你爸的脾氣,他能原諒你嗎?”
“現已定局,無法改變,他總不能不認我這個兒子吧。”
“等會見了你爸,好話多說,反正就這樣了,随他去吧。”老太太說着轉身拉住秋月的手親切地說,“讓娘看看。”
滿面淚水的秋月趕忙叫了一聲:“娘,您老身體好吧?”
一聲娘叫得老太太甭提有多高興了,抓住秋月的手仔細地看了一番後誇獎道:“好,還是兒媳會說話,人也長得俊,沒想到兒子娶了這麼好的媳婦,這真是咱楊家的福氣,快,快,烤烤暖和暖和。”拉着兒媳直往火盆上拽。
“我不冷,娘。”
“不冷也得烤烤。”她看着阚秋月有些面熟,似曾相識,但想不起在那裡了,忙問兒子:“兒媳是那裡人?咋好像在那裡見過……”
“娘,她就是當年在這裡唱墜子的小玉蘭。”
老太太突然想了起來:“噢,你就是小玉蘭。天嘯為找你離家出走幾年,沒想到還真找到了。”
“這說明我和小玉蘭是有夫妻緣分,不然過了這麼多年又見面了。”
“我苦命的孩子,你師父還好吧?”
“她病故兩年了。”
“她走啦,多好的人咋就不長壽呢?天嘯你以後要好好照顧秋月,她是個可憐的孩子。”說着眼睛裡流出兩滴傷心的淚水。
一句話說得秋月鼻子一酸,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上前抓住婆婆的手喊了一聲:“娘。”
“别難過孩子,你有天嘯護着,俺就放心了。娘以後會疼你的。”
“娘,我多少年就想叫聲娘,今天終于如願了。”她突然想起慘死在黃水中的母親,哭得更加悲痛了。
“別哭孩子,你一哭娘心裡就難受,咱該高興不是,别哭啦。”
小玉蘭揩了揩了淚臉點點頭。
“娘,我想讓秋月留在家,部隊整天打仗不安全。”
老太太聽後沒有馬上回答,停了片刻她擔心地提醒兒子:“留家是好,不過你爸他不一定答應,等他來了先賠個不是,不論他說啥,千萬别給他頂嘴。”
“我知道,我爸上哪裡去了?”
“你爸聽說要打仗了,他把徐州的當鋪撤了,有一批沒有回當的東西,讓李大海拉了回家。這兩天正忙着藏呢,今一大早就讓李大海趕車又去城裡了,你弟弟也跟去了。”
“李大海,他現在跟爹趕車。”
“對,去年給牲口割草傷了腳,你爹就讓他趕了車,他弟弟二海和天覺是同歲人,前年他母親病故後也到這裡,今年當兵去了。”
“當啥兵?”
“聽說是八路軍。”
一聽是八路他似乎有些反感,急忙把話題岔開:“娘,你說我爸忙着藏東西,當鋪的東西都是破破爛爛,還值得藏。”
老太太一邊拉着秋月手,一邊對他說:“聽你爸說,是幾個當兵的當的,說是從古墓裡挖出來的,有一個玉佛是劉邦侄子的,你爸像得了寶貝似的。哎,對了,你弟弟也成家了。”
“天覺結婚了?”
“去年就結了,也是家大戶的女兒,你爸當家說的,可結過婚兩個人一直叮當着,昨天不知為啥又回娘家了。”
他們正說着,外面傳來一陣響聲,老太太知道老爺子回來了,趕忙提醒兒子:“快,你爸回來了,你們快去迎迎他。”
天嘯拉着秋月朝大門奔去,遠遠瞧見老爺子正吩咐李大海和傭人從車上卸東西,一年多不見父親蒼老了許多,頭發白了不少,臉上的皺紋明顯比去年多了。他和秋月緊走幾步招呼道:“爸,你回來了。”
老爺子回頭一看是他,當時就一臉的怨氣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還知道有這個家,還知道回來?”
“爸,看你說的,兒子再不是人,也不能忘了家,你也知道當兵不由已,也是沒法子,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嗎?”
“有你這樣的兒子有屁用,快兩年都不知回來看看,起碼也該來封信吧?上次回來給你說來前先來封信,我好通知人家女方……”他說到這裡突然把目光轉向阚秋月,當時就愣住了,“這個……”
“爸,這是你兒媳。”
“什麼,你結婚了?”本來就不高興的他,聽後臉色立馬變得蒼白起來。
“上月結的,由于不便也沒告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