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海在裡面聽見是楊天嘯的聲音,趕忙從裡面奔了過來,像小孩見了自己的親人似的,差點沒哭出來:“大哥,你可來了。”
“我昨天去開會,今天才知道,這裡面的滋味不錯吧?”楊天嘯故意問他。
“大哥,這裡面不是人呆的地方,說難聽的,還不如臣濟島呢?”
“胡說,我說了你幾次,你總是不聽,這一次也該接受點教訓了。”
“大哥,你得把我弄出去。”
楊天嘯把帶來的東西遞給他:“不要急,我已給毛營長說了。他們會照顧你的,記住,千萬别再惹事了。不然我也救不了你,這些東西你先用着,吃完了之後我再給你買。”
孫玉海到現在還沒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對楊天嘯說:“大哥,就這點小事,還要關我幾天?”
“關幾天是輕的了,按照戡亂條例。可以判你五年以上監禁,搞不好連我也一塊連坐受牽連。”
一聽五年以上監禁,孫玉海當時就吓壞了,他連忙懇求楊天嘯:“大哥,你一定想辦法把我弄出去,我可不想坐牢。”
其實楊天嘯是想吓唬一下孫玉海,讓他以後不再惹事:“你這知道害怕了,做什麼事從不考慮後果,好好配合調查。我走了,過兩天,我再來看你。”說着他就要離開。
“大哥,大哥你一定救我。”孫玉海在裡面拍着鐵門叫喊着。
楊天嘯走後,孫玉海才察覺到自己以前考慮問題太簡單了,看樣子還得受幾天罪。
兩天過去了,孫玉海依然被放出來。楊天嘯再次到憲兵部,要求毛作仁放人。可毛作仁說,此事已驚動台北憲兵司令部,并且已下命令把孫玉海押往台北受審,他已無能為力了。
楊天嘯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知道一到台北,問題就更難辦了,并不知這是毛作仁故意搞得鬼。這時他突然想起原來的陸軍司令,現任台北總統府參謀長孫立人,如果求他出面,或許會有轉機。他和孫立人是在52年軍事幹校學習時認識的。當時孫立人是幹校的負責人, 他特别欣賞楊天嘯,并單獨和他探讨了一些戰術上的問題。而且楊天嘯和他的副官關系甚好,他們倆個在同一宿舍内居住了半個多月。楊天嘯想到這裡,他毫不保留地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毛作仁。并請求他暫時不要把孫玉海送走,等他找到孫立人以後再作處理。毛作仁也同意了他的請求,答應他再推遲兩天。
第二天,楊天嘯就乘飛機去了台北。可是找到副官一問才知孫立人去了美國,要過一星期才能回來。他讓副官托人去台北憲兵司令部通融一下。副官坦誠地告訴他,他和憲兵司令部搞得關系很僵。現在憲兵司令部正在調查他,所以不好出面,隻有等孫參謀長回來再說吧。
楊天嘯無奈隻好掃興而返。晚上剛回到金門,張紅林就來詢問去台北的情況,當他得知孫立人去了美國。着急地問:“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也沒有好辦法,隻有明天再去求求毛作仁,讓他再推遲兩天,等孫立人來了,我再去找他。”
張紅林告訴他:“你去找毛作仁,光空嘴說白話,恐怕不行,我聽說他這個人貪的狠。”
經他這麼一提醒。楊天嘯倒有些為難。因為他從來沒給誰送過禮,别人送的,他一概不收。這次讓他去送禮的确讓他作了難,他考慮了好大會也沒有拿定主意。
“天嘯兄,我知道你為難,可這是為了救玉海弟,你就破一次例吧。”
在張紅林的勸說下,楊天嘯隻好勉強同意:“好吧,就送一次,這送什麼好呢!”
張紅林告訴他:“最好是送錢。”
“那得多少?”
“最少一千美金。”
“什麼,一千美金。”楊天嘯驚得叫了起來:“這還了得。”
“他那種人,少了他能看上眼嗎?再說,現在的風氣就是這樣。”
楊天嘯怒氣沖沖地說:“大陸的失敗,就敗在這些人的腐敗上,再這樣下去,反攻大陸反攻個屁?”
張紅林勸他:“哪有像你這樣的光知道給黨國出力,家也沒了,到現在還是單身一人,你看别的當官的,老婆、孩子事先早運到了台灣,天嘯兄,不是我說你,你這種人早晚還會吃虧的。”
楊天嘯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紅林,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在你嫂子和孩子的問題上我做的确實欠妥,對不起他們,但這已無法彌補。為了不失去玉海,我聽你的,明天給毛作仁送一千美元。”
“天嘯兄,我替玉海謝謝你。”張紅林激動地說。
翌日,楊天嘯極不情願的給毛作仁送了一千美金,連毛作仁都感到驚訝:“聽說揚老弟曆來反對這一套,今個咋想通了。”
楊天嘯被他說得面紅耳赤,從不求人,從不送禮的他為救自己的老鄉不得不屈膝求全。心裡憋着一股氣可又無法撒瀉,隻好滿臉陪笑:“還請毛兄再寬遲兩日,等我見了孫參謀長以後再送。”
毛作仁也裝出一幅為難的樣子:“這話從揚老弟嘴裡說出,難得可貴。看到揚老弟的面子上,我也隻好再請求一下上面。”他為了表示誠意立馬拿起電話,“喂,憲兵司令部嗎?長官好,報告長官,我是毛作仁,由于金門海域這兩天風大浪急,為了安全,孫玉海還需再過兩天等風靜了再送。不知……好,謝謝長官,再見。”他放下電話:“揚老弟,你聽到了,延遲三天,你可要抓緊,不然我也無能為力,為這事,我已破例了。”
“多謝毛兄費心,揚某日後定會報答。”楊天嘯說罷告辭,他以為毛作仁收下錢,一定會給他辦事,其實并非他所想像那樣,豈不知一步步上了毛作仁的圈套。
這一切,都是毛作仁精心布置好的,自從抓到孫玉海那時起,他腦子裡就制定好了一個陷害楊天嘯的計劃,他要報長葛奪妾之恨,他不放孫玉海的目的,就是要牽制楊天嘯,因為他是孫玉海的擔保人,在台灣,□□為了防止有人反對或者破壞反攻大陸,不僅實行了長期的禁嚴令,而且又制定了連保法,一個人要有兩個擔保人,一個犯罪,連保人也同樣遭殃。本來孫玉海的事非常簡單,可經他一加工整理,問題就變得複雜起來。他故意添枝加葉把事情擴大,上面又不來了解,因此下邊的事都有他一人說了算。他這麼一搞,即定了孫玉海的罪又牽連着楊天嘯,還能顯示出他的政績,真可謂是一箭三雕。
孫玉海關在洞裡,雖說未遭看守的拷打,但山洞裡的氣味和潮濕以及饑餓,讓他無法忍受,每天吃的全是稀飯,而且裡面還有沙子,當初他怎麼也喝不下去,後來餓急了,不得不勉強吃下。楊天嘯那天給他買的東西,剛放進山洞裡就招來大批的老鼠,它們成群結隊。孫玉海拼命地追打着,最後不得不把東西死死地抱在懷裡。可是到了晚上,睡了不到半小時,就被老鼠的打架聲驚醒,發現食品已所剩無,他忍受不了便大聲喊叫,看守聽到将他狠狠訓了一頓。
三天過去了,仍未見楊天嘯來,也不知要關他何時,他又開始喊叫起來,看守對他說:“你也不要叫了,馬上就送你去台北,那裡的條件比這裡好。”他聞聽此言,頓時感到一種從來沒有的恐懼,心跳得像要跳出胸膛,呼吸急促而紊亂,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他也顧不得吵鬧了,倒埋怨起楊天嘯為什麼不來救他呢?
傍晚時分,兩個憲兵把他叫出去問話。内容和剛才看守說的差不多,說明天就将他轉到台北軍事法庭,問他是否還有需要說的?沒說幾句話就被送了回來。此時夜幕巳悄悄降臨。看守把他送進洞裡時,故意忘記上鎖,就被人匆匆叫去。孫玉海不知是計,還以為這是逃脫的天賜良機。他便鉚足了勁,慢慢地把門打開,偷偷地跑了出去。看守回來發現人不見了,趕忙集合憲兵追趕。其實孫玉海的一舉一動都在憲兵的監視之中,早已有人暗中跟蹤,隻是他未發現而已。
楊天嘯這幾天為孫玉海的事愁得寝食難安,這事除了孫立人或許能幫上忙,可他去美國不知何時能回台北,眼看三天期限已到,思來尋去想不出好的辦法,前天他寫了一封信寄給他的副官,讓副官一定要轉交給孫立人,請他務必想法救一救孫玉海,不知是否收到。
夜幕已籠罩四野,猶如一張黑色的天鵝絨帷幕,将白天的喧嚣慢慢吞噬。在這寂靜的夜色中,楊天嘯一籌莫展的在卧室裡一邊踱步,一邊思考着如何營救孫玉海。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響起。他以為是孫立人的副官打來的,趕忙拿起話筒正想問孫立人來台沒有,沒想到電話裡傳來毛作仁的聲音,說孫玉海已越獄潛逃,很可能逃回你的防區,讓他立即組織人員進行協助搜捕。楊天嘯突然感到一道閃電劈開黑暗,讓他大驚失色,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靜止了。大腦頓時一片空白,過了好大會他才從驚吓中緩過神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問題非同小可。如果找到便罷,否則連他也要進軍事法庭甚至判刑。他也顧不得多想,連門也忘記鎖就慌得跑了出去,迅速集合人員分幾路進行搜查。
金門的夜晚,黯淡的月光像幽靈一般,時隐時現。島上探照燈光交叉照射與月光輝映。給人一種神秘的恐懼感。多路人馬一直尋到淩晨,整個防區幾乎查了個遍,也未見孫玉海的影子。此刻楊天嘯已意識到一場大的災難即将降臨,他絕望地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向卧室走去,剛打開門正準備拉燈。突然孫玉海從門後抓住了他的手:“大哥,你得救救我。”
他這一叫,把楊天嘯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怎麼在這裡?”
孫玉海當時就跪在地上:“大哥,我怕坐牢,你一定要救我。”
楊天嘯把他拉了起來,忙關上門:“你先說到底怎麼回事?”
“大哥,他們明天就準備把我送到台北,我害怕,就趁着看守不注意跑出來。準備潛水遊到對岸。可戒備森嚴,我隻好來找你,發現你的門沒鎖就進來了。”
“啊呀,你可知逃跑是什麼性質嗎?這叫投敵判國。抓回來就得槍斃,島上十幾萬軍隊,别說是個人,就是一隻鳥也插翅難逃。你能跑出去嗎?”楊天嘯氣憤地責備道。
孫玉海渾身發抖:“大哥,我知道錯了,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我,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
“到這一步,我怎麼救你呢?你怎麼一點後果也不考慮呢?”急得楊天嘯不知如何是好。
孫玉海愈聽愈害怕,他抓住楊天嘯:“大哥,你說咋辦呢?”
楊天嘯也想不出好法,他在屋内來回踱步,突然停下來,對他說:“現在唯一的路,就是去自首。”
“啊!” 孫玉海叫了一聲:“大哥,你讓我去自首。”
“不是你一個人去自首,包括我在内,因為我是你的擔保人,所以一同去自首。”
孫玉海一聽楊天嘯說送他去自首,當時就癱在地上:“大哥,你……”下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
楊天嘯對他說:“隻有這條路也許能保住你的性命……”
話音未甫,就聽門外響聲一片,緊接着啪的一聲門被打開,幾個憲兵沖了進來。不由分說先把孫玉海五花大綁。沒想到毛作仁也出現在門外:“揚老弟,這一招你玩的不錯吧。”
“毛營長……你這?”楊天嘯一時慌了手腳,連說話也顯得語無倫此了。
“揚老弟,你把逃犯窩藏在你的卧室内,想是有别的意圖吧?”
楊天嘯趕忙解釋:“毛營長,你誤會了,我正要……”
毛作仁根本不容他分辨:“揚團長,什麼也不用說了,請吧。”他說罷一揮手憲兵便将楊天嘯和孫玉海一塊帶走。随後對楊天嘯的卧室進行了搜查。
第二天清早,毛作仁報請台北憲兵司令部以孫玉海越獄潛逃,楊天嘯窩藏罪犯為罪名,将二人一起逮捕。當天中午就用飛機押送至台北憲兵司令部。
盡管楊天嘯百般解釋,拒不承認。可在毛作仁的周密策劃下,可謂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那裡曉得毛作仁為了徹底整倒他,把送給他的1千美金也交給了台北憲兵司令部,既得到上面的嘉獎,又将楊天嘯窩藏罪犯的罪名坐實。
就在案子還未結束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從天而降,孫立人由于牽扯兵變被逮捕。和他關系密切的人員全部被抓了起來。牽涉到好多那次軍事幹校的軍官。楊天嘯給孫立人寫的那封信,也被搜了出來。毛作仁如獲之寶,将楊天嘯例入這次兵變的名單之中。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楊天嘯無法接受。但根本不容他審辨,最後兩罪并罰被判有期徒刑10年。由于是重刑犯則關押在台北監獄。由于楊天嘯承擔了幾乎全部責任,孫玉海隻判了4年,被送往台灣東部海邊的一個監獄去服刑。
楊天嘯從被判刑那一刻起,始終不明白自己一直對黨國忠心耿耿,為什麼會落到這般田地,心中一片茫然。這個無法接受的殘酷事實,心灰意冷就像一個無底的黑洞,吞噬着所有的熱情與希望。那種感覺,就像失去了方向的船,暴風雨中無處藏身。他弄不懂這到底是自己的錯還是黨國的錯。唯一讓他感到一絲欣慰的,就是他身上帶的那張在海南照的全家福,現已成了他重要的精神支柱,由此對大陸親人的思念越發強烈,尤其對妻子和一雙兒女讓他朝思暮想、牽腸挂肚,但不知他們現在的情況如何?是否活在人間還是個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