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阚翠英想說保姆不在家,孩子無人照顧。可聽說是上邊來的,也不好推辭,隻好答應下來。她讓陽陽看着秀秀,自己匆忙去了辦公室。
辦公室内坐着胡團長和另外兩個陌生人。胡團長看見阚翠英進來,就對兩個陌生人介紹道:“這位就是阚翠英同志,你們談吧,我先走了。”她說過慌忙退了出去。
一位中年男子自我介紹說:“阚翠英同志,你坐,坐。我們是行署文化局調查組的。咱們開門見山的說吧。有人揭舉你在演唱中,經常用色相來勾引觀衆,說聽你演出90%以上的聽衆都是男同志。說你演唱仍沿用解放前的那種傷風敗俗的腐朽方式來招攬觀衆。當然,他們揭舉的不一定是事實,我們今天就是想了解一下情況。沒有别的意思,到了文化科,說曲藝團今天放假。所以就讓人專去叫你。”
其實,這也并不奇怪,阚翠英本來就長的夠漂亮了,演出前再稍加化裝,更顯得容貌煥發、光彩照人。況且他嗓音渾厚,技巧精湛,聽她演出讓人産生一種無端過瘾欲罷不成之感,的确是一種美的享受。其實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這些美好的東西到了那些不懷好意故意愛搬弄事非的人口中,就變了味甚至不堪入耳。
阚翠英聽後,就猜到這一定是胡團長搞的。她不假思索地問:“兩位領導,我不明白,難道美也是一種罪惡不成。”
另一位男子忙解釋道:“不,阚翠英同志,可不能這麼理解。愛美之心人人皆有,不過千萬不要過于造勢誇張。我們是新社會。可不要學舊社會那套資産階級腐朽的東西。不要過于講究外表美,要講心靈美。有些話你不要生氣,比如你在演唱時,聽說經常穿旗袍,大腿還故意露在外面。聽說連一些領導……”
還沒等那人把話說完,突然鄰居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沒進門就喊道:“翠英,你快回家吧,秀秀像似病的不輕,口吐白沬……”
“啊” 沒等鄰居說完,阚秋月驚得蹭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股冷氣從腳心下一下沖到頭頂。她也顧不得回答了,慌忙向兩位調查人員告辭,不顧一切地向家跑去。到家發現陽陽抱着不醒人事的秀秀在啼哭。阚翠英接過來大聲喊着:“秀秀,秀秀,你怎麼了?”可秀秀絲毫沒有反應,口中流着白色的粘液。她以為是得了什麼急病,連陽陽也沒問,抱起就向醫院跑去。
剛進醫院門口,氣喘籲籲的阚翠英就喊叫起來:“醫生,快來救救我的孩子,快來救救我的孩子……”
醫護人員聞訊趕來,将秀秀送進急診室,立即給她作了檢查,說:“這孩子好像是吃了什麼有毒的東西。”
一句話使阚翠英恍然大悟,突然想起老鼠藥和糖豆放在一起,她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難道是老鼠藥?
“看樣是中毒。”醫生邊吩咐護士去做化驗,邊組織人員進行搶救。秀秀渾身開始發紫,不論怎麼紮針都毫無反應。阚翠英急得抓住醫生的手哀求道:“大夫,我求求你一定要我女兒救活,我不能沒有她。”
醫生勸她說:“我們理解你的心情。由于病情危急,我們沒有十分把握。但我們會盡力的。請你到門外條椅上等一下,不要防礙我們搶救好不好。”
阚翠英被兩個護士強行推出了急診室,像一堆爛泥似的癱在條椅上。這時她忽然想起陽陽還在家裡,又恐怕陽陽再出什麼差錯,想到這裡拔腿就往外跑去,一口氣跑到家。發現陽陽還在牆角裡啼哭,并沒有什麼事,懸在嗓子眼上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她急忙去看桌上的老鼠藥,發現紙包果然打開了,一切都明白了,知道秀秀一定是吃了老鼠藥。她回過頭抓住陽陽就打:“叫你在家看好妹妹,你怎麼讓她吃了老鼠藥。”
陽陽一邊哭着,一邊委曲地說:“我去解手,她自己在屋内,我回來看見她手裡拿了十幾顆正要吃,我以為是糖豆呢,給她要她不僅不給,一口全吞了,我一看紙包不是糖豆知道她是錯吃了老鼠藥,就拉她去找你,可她不去,沒過一會她就摔倒了。”
阚翠英聽了兒子的叙述,心疼地把他抱在懷裡眼淚直流。她平時疼孩子疼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别說是打他了,就是大聲責備也從未有過,今天這是第一次打兒子。她後悔莫及:“是媽不好太粗心了,媽不該打你,别哭了,咱們去醫院看妹妹。”說罷把剩下的老鼠藥包好,站在椅子上塞進一個二米高的牆洞裡,抱着陽陽向醫院奔去。
急救室仍在緊張地搶救着,阚翠英告訴醫生是誤吃了老鼠藥,醫生根據情況及時調整了搶救方案,改用阿托品,一針針的藥劑源源不停地注射在秀秀的瘦小的胳膊和屁股上,不到半小時,幾盒子阿托品全打光了,但秀秀依然沒有知覺。
這時趙玉章聞訊也趕了過來,當看到快要發瘋的阚翠英和昏迷中的秀秀時,渾身的血管都要爆炸似的,大腦一片空白。不論怎麼說,如果不是他買的那些糖豆,或許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他深感懊悔但又無能為力。此時也顧不得别人說什麼了,一直呆在醫院,守在秀秀和阚翠英的身邊。
傍晚趙玉章買了些吃的,勸阚翠英吃一點,可是她隻是搖搖頭連話也不說。晚上他也未回宿舍,在醫院陪着阚翠英。
一夜過去,秀秀仍然沒有蘇醒。
兩天後,秀秀依舊沒有好轉,一直處在昏迷中。阚翠英實在支撐不住了,這兩天她始終沒有離開秀秀的病床半步,茶飯未進,夜不能寐,短短的兩天對她來說就好像二十年那麼漫長,臉色如黃紙一般,沒有一絲血色,兩隻眀亮的大眼睛深深地陷進眼窩内變得暗淡無光。她抓住女兒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念道着:“秀秀,你醒過來吧,不然媽就撐不下去了,媽不能沒有你。”不知念了多少遍了,秀秀仍未知覺。
傍晚時分,她突然覺得一陣天昏地暗,一頭栽倒床邊。陽陽看到忙喊:“媽媽,媽媽,你怎麼了?”醫護人員趕忙把她放在病床上,醫生檢查後吩咐護士:“立即注射葡萄糖。”
經過醫護人員的搶救,阚翠英很快蘇醒過來,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長時間,睜開眼第一句話就問:“秀秀醒了沒有?”
醫護人員告訴她:“暫時還沒有。”她痛苦地又閉上了眼睛,淚水從她紅紅的眼角裡不停地流出。護士一邊給她挂吊水,一邊安慰她:“你放心好了,秀秀會醒過來的。她的病情經過這幾天的治療,已基本穩定下來,面色有紫逐漸變白了,雖說暫時仍在昏迷,醒來隻是個時間問題。。”可阚秋月不相信這是真的, 總認為這些好聽的話是安慰她而已。
秀秀的吊水快挂完的時候,陽陽看看妹妹臉上的肌肉在微微地顫動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睜開了一條細縫,他高興地叫了起來:“我妹妹醒了,我妹妹醒了。”
正在旁邊吊水的阚翠英聽到喊聲,竟忘了胳膊上還插着針頭,猛地起身向秀秀撲去。護士忙拉住她把針頭拔了。她不顧一邊喊着秀秀的名字一邊去抱她,醫生急忙将她拉開:“你不能太激動,孩子需要安靜,而且還會出現反複。”秀秀果真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阚翠英看到秀秀又昏迷了,放聲大哭,醫生勸她:“你不要太沖動,孩子會醒的,因為她的病情有一定的反複性,千萬不要再讓她受到刺激。”為了防止她過于激動,醫生隻好把她關在門外,暫時不準她進屋探視。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秀秀終于醒了過來。在外邊的阚翠英一聽女兒醒了,沖進屋抓住秀秀的手淚流滿面地說:“秀秀,我的女兒你可醒了,媽差點被你吓死。”
秀秀輕輕地喊了一聲:“媽……媽。”
阚翠英把秀秀的手緊緊地帖在自己的臉上,秀秀問:“我哥哥呢?”
陽陽就在她身邊:“妹妹,我在這兒。”
“哥,我的眼怎麼看不見了?”她說着用手去摸陽陽。
陽陽抓住她的手,阚翠英用手在秀秀的眼前晃了晃,果然毫無反應,她忙喊:“大夫,我女兒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醫生經過檢查,發現秀秀的瞳仁的确有些異常,在病房内怕影響到秀秀的情緒,醫生把阚翠英叫到辦公室,向她解釋道:“由于孩子中毒較重,我們不得不大量注射阿托品,這也是唯一治療中毒病人的藥劑,但它有一個副作用,就是擴大瞳仁,有時會出現視力減退,但很少有眼睛失明的,但也不排除這個可能,秀秀這種情況,還要經過一段時間觀察才能确定。”
阚翠英聽後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裡剛有的安慰頓時消失,就覺得渾身上下冷冰冰的。她問醫生:“秀秀不會失明吧?”
“不排除這個可能,你要有思想準備,不過,秀秀能醒來就是一個奇迹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這時張姐突然進來,原來她在家有事耽誤了一天,來到阚翠英家發現沒人,問鄰居才知秀秀出事了,就一口氣跑到病房,抱住秀秀後悔地哭道:“我的乖乖,都是阿姨不好,我不該下鄉。”
沒想到秀秀反而勸起了她:“阿姨,你别哭,我不是好了嗎,是我自己把老鼠藥當成糖豆了。”
在一旁流着淚的阚翠英說:“張姐,這事不能怪你,更不能怪秀秀,都怪我太粗心,沒聽你的話,孩子能醒過來,我心裡才好一點,你回來就好,這兩天幸虧趙科長幫忙。”
“翠英,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來照顧秀秀。”
阚翠英卻說:“你走了這麼遠的路,一定累了,你先帶陽陽回去吧。”
張姐看她不肯回家,隻好帶着陽陽離開了病房。
時間一天天流逝,每天對于阚翠英來說,都是一種度日如年的煎熬,猶如濃墨重彩的畫卷,每一刻都如此漫長,時間仿佛被永恒凝固。一星期過去,秀秀的眼睛依然如故。阚翠英的内心即将崩潰,眼看着瘦下來。可她仍然相信秀秀會好起來,她不僅一次地問醫生是否還有其它辦法治療。醫生告訴他能用的藥全用上了。
聰明懂事的秀秀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她說:“媽媽,我的眼睛用不太長時間就能看見你和哥哥了”
阚翠英聽後頓時鼻子一酸,一把将女兒抱在懷裡,淚水止不住地就湧了出來。沒想到女兒倒安慰起自己來了,為寬女兒的心:“對,秀秀說得對,你會馬上看到媽媽和哥哥的。”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女兒察覺她在流淚,可仍有兩滴淚水落在女兒的臉上。
“媽媽,你哭了?”秀秀伸手去摸母親的臉。
阚翠英一手去抓秀秀的手,一手擦着淚:“媽媽是高興的,秀秀,等你的眼睛好了,媽就帶你去看演出。” 因為秀秀特别喜歡聽媽媽的墜子,經常跟她去曲藝廳,這大概是受母親藝術基因的影響。
秀秀乖乖地趴在母親的懷裡:“媽,到時我一定聽你的話。”
阚翠英點頭答應着,可内心卻像刀割一般疼痛,淚水順着憔悴的臉頰斷珠似的流淌着。她怕再落在秀秀的臉上,特地把臉扭向一邊。
又是幾天過去。秀秀的眼睛仍未好轉,院方勸他們出院,并告訴阚翠英秀秀的視力已經沒有恢複的可能。盡管如此,但阚翠英仍不死心堅持還要住院,她哀求醫生隻要還有一線希望她都不會放棄。醫生說可以理解作為母親的心情,可事實已不可能改變,最後勸她去行署醫院,說那裡的醫療條件好一點,也許會有好轉。她相信了醫生的話,抱着秀秀和趙玉章一起趕到平頂山醫院,結果幾乎相同,秀秀的眼睛已無法恢複光明。從平頂山回來,阚翠英絕望地抱着女兒,心中的痛苦無法用文字形容。聰明的秀秀好像知道了一切,本來好說好笑的她,卻變得悶悶不樂,也不在說笑,一聲不吭地趴在母親的懷裡,像隻聽話的小羔羊。
這些天趙玉章一直被一種強烈地愧疚感所纏繞着,他不但經常去醫院看望秀秀,而且還偷偷地給她交了兩次醫療費。阚翠英知道後不願用他的錢,可他态度堅決,也隻好依了他。聽說要去行署醫院,他毫不顧及地陪着阚翠英一道趕到平頂山。為了給秀秀治眼他給北京的戰友去信,讓他們到同仁堂醫院問一問,是否還有治愈的可能?回信說沒有什麼希望。平時膽小如鼠的他,由于内疚現在也變得膽子大了起來,每天至少去阚翠英家看望秀秀一次。
昔日像百靈一樣的秀秀自從眼睛失明以後,變得不愛言語了, 很長時間沒有聽到她那活潑可愛的笑聲了。不僅秀秀如此。連阚翠英也變得沉默寡言,這件事對她打擊太大了,讓她一時無法承受,心裡就像塞一道牆,堵得她喘不過氣來。團裡為照顧她,一段時間沒有安排她演出,一直在家陪着秀秀。但是沒過多久,在趙玉章的幫助下,她就慢慢地從秀秀失明的陰影中解脫出來。好像又顯示出她那以往的活力。其實這隻不過是表面現象,内心的痛苦是不可能短時間消失的,但她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的内心的苦處。
通過這件事,趙玉章對阚翠英也有了新的認識。他認為阚翠英不僅長得漂亮,嗓音優美墜子唱的好,而且還有一種堅韌不拔的精神,使他從内心更加敬佩于她。
同樣阚翠英也非常感激趙玉章為秀秀所做的一切, 把他當成最親近的人, 有什麼事總想和他商量商量,就如家人一樣。
人在痛苦時最想見的就是親人,自從秀秀出事後,晚上接連幾次在夢中遇見楊天嘯,昨天晚上做過夢怎麼也無法入眠,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一直到天亮她都沒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