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南吓得渾身像篩糠一般,趴在黑影中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喘,接着又聽到李大海說:“這三更半夜,誰敢上咱家來?”
“哎,你去看看,我聽着有響聲。”
李大海隻好披着衣服把門打開,在院内瞧了瞧,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就回屋去了:“什麼事也沒有,就你大驚小怪的。”
南南當時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都快跳了出來,直到李大海進屋關上門才算松了一口氣,剛要起身就聽見姚素貞說道:“哎,聽說縣裡開會批鬥了阚秋月。”
李大海說:“這還不是咱抗戰想把大權弄到手,必須幹出點成績,不然誰會聽他的,這一次雖然沒搜到電台,可找到用針刺的毛主席像,還有兩張老蔣的傳單。這些都是現行□□的證據,是标準的□□行為。”
“哎,一個女人拉扯着幾個孩子,也夠可憐的,再說還有一個沒有爹的野孩子,你們光說是和特務生的孩子,可折騰了幾天,也沒審出個結果來。你說這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呢?李大海,我看這孩子有點像你,不會是你的吧?”
“瞎扯,我怎會幹那事呢?那孩子一定是那個來她家住的特務撒的種,或許是她出外幾個月搞上的。”
“大海,你敢說你沒有打過她的注意?”
“看你說的,我一個堂堂的大隊支書,難道連這點覺悟也沒有嗎?怎能和一個壞分子勾達一塊呢?”
“得了吧,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知道,看見漂亮女人就流口水,如果那次不是我到的巧,你在辦公室早把她那個了。”
南南在外邊聽到這段對話後,想到自己在和同伴玩耍或上學時,經常有人欺負他叫他野孩子,開始他也不知怎麼回事?這次他似乎明白了,他很想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是誰?準備回家後問一問母親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又傳來李大海的聲音:“哎,你别瞎說,你就是借給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
“量你也不敢。”
“别說那些無用的了,現在咱抗戰是縣裡的大人物了,說話辦事要多留意,可不能給孩子造成影響。”
“這話倒像人話,沒想到咱這祖墳也冒青煙了。”
“那還不是我的功勞嗎?” 姚素貞得意地說。
“你的功勞,如果不是二海死在朝鮮,得到政府照顧,他還不是一樣在家種地嗎?”
“不照顧他也是個當官的料,從小我就看他有出息,上中學那次他帶領學生擡着飯桶到縣政府去告校長扣學生夥食費,我當時吓壞了,直打哆嗦,想不到後來竟告赢了,不但得到縣長的表揚,連校長也在會上給他道歉,咱兒子就是了不起。”
李大海頗有同感:“咱抗戰就好到膽子大上,什麼事他都敢做,這一點比我強多了。” 他說着突然把話題一轉,“ 哎, 他娘, 咱抗戰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看他比親生的還要親,他今年已二十三、四了,也該找對象了,不知咋回事?我光想抱孫孫。”
“你光想抱孫子,難道我就不想抱嗎,上次他來時,我就問他,他說一是沒有志同道合的,二是現在還不是談對象的時候,他說事業上要搞出的成績再考慮,你說氣人不氣人。”
“等阚秋月的事處理完,我就去縣城看看,催催他。”
“人家審問阚秋月,你跟着幹麼?”
“你這又錯了,阚秋月是咱大隊的人,将來萬一搜出電台什麼的,這不光是咱抗戰的功勞,我這個支書臉上也多少沾點光呀,如果這事處理好了,說不一定還能提到鄉裡當幹部呢。”
“看把你美的,快吹燈,睡覺吧。”
屋內的燈光很快消失了。過了一會,南南聽到屋内沒有動靜了,這才輕輕地站起來,可兩腿一個勁的發抖,心裡一陣陣的發慌,好不容易挪到了大門下,把門打開。楊陽在外邊早等急了,小聲問他怎麼搞的?他說李大海還沒睡,況且他兒子李抗戰在是縣裡當官,如果放火把他們都燒死了,他兒子追查起來咋辦?經他一說這時楊陽也不由地有些膽怯了,萬一追查起來知道是他們幹的,那還了得,他越想越害怕,但又一想既然來了,反正不能輕易回去,最後想到農村砸鍋也是件非常丢人的事,對,把他的鍋砸了,讓他也丢丢人,他想到這裡便讓南南回去把鍋砸了,南南還是有些膽怯,楊陽扭住他的耳朵,非讓他去不可。他隻好從命,顫驚驚地摸了一塊半頭磚,偷偷地進了李大海的廚房掀開鍋蓋,沒敢使勁隻輕輕的一丢,就聽“咣擋”一聲,鍋底出現了一個比碗還大的窟窿。南南不顧一切扭頭跑了出來。
響聲再次驚動了李大海,堂屋的燈又重新亮了起來。他披着衣服忙從屋裡出來,也未發現有人。當看到大門開着,他知道一定有人來了,以為是小偷光顧,他急忙點上燈照了照,也沒發現少什麼東西,最後他看到廚房内的鍋蓋被掀開,一照鍋底出現了一個大窟窿,頓時怒氣沖天,剛要喊叫,可又一想這事暫時還不能聲張,這傳出去畢竟是件丢人的事,他隻好壓住怒火回到堂屋。
姚素貞問他:“咋回事?”
“哪個王八羔子把咱的鍋給砸了。”
姚素貞一聽當時就火冒三丈,眼睛瞪得像燈炮一樣:“這是哪個王八崽子 敢砸老娘……”還沒等罵完,就被李大海打斷:“你小聲點,讓别人知道了咱的臉往哪擱。”
姚素貞一聽也是,但她仍然壓不住内心的氣憤:“你說這事不吭聲就了了。”
“絕對不能,必須找到是誰幹的。”
“你哪裡去找?”
李大海想到讓他丢臉,一定是有人對他報複,他想起這幾天抄家的事,突然想到了楊陽:“會不會是楊陽幹的。”
“這誰知道,又沒抓住他?”
“這小子好心裡做事,他一直對我懷恨在心,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我,這幾天抄了他家,阚秋月被關了起來,進行了批鬥。今天看見我那小子兩眼直瞪,從他那眼神中就有一種恨之如骨的感覺,很有可能是這小子進行報複。”
姚素貞恨得咬牙切齒:“要是這個小東西,你看我怎麼收拾他。”
“你先不要聲張,我去他家看一看,有什麼動靜沒有?”
楊陽和南南偷偷地跑回家,連燈也沒敢點就悄悄地上床睡了。李大海來到楊陽家的院子外,停了十幾分鐘,屋内沒有動靜,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現象,隻好垂頭喪氣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李大海怕丢人也沒有聲張,偷偷地買了個鍋,但心裡卻憋着一肚子火,悄悄地去派出所報了案, 派出所馬上派了兩個民警跟他一同來到楊鎮, 根據李大海提供的線索對這事進行了秘密的調查。
過了兩天,阚秋月的傷還沒好,正躺在床上,突然又來了一夥農民聯合造反兵團的□□,也是來找電台的。還說上次革聯的□□搜查的不夠徹底,阚秋月這麼大的特務一定有電台,不然如何向外傳送情報?這次搜查的規模比上一次大的多,連院外的道路都刨了.幾個□□竟跑到天覺的房子内翻了起來,劉大妮吓得渾身哆嗦,天覺聽說後忙跑回家沖着□□嚷道:“阚秋月犯了罪,你們為什麼來搜我的家?”
“為什麼?因為你們都是地主,都是天嘯的親屬,你叫什麼叫,來人!”這家夥一揮手過來幾個□□,“把他帶到大隊部。”
這下可把大妮吓壞了,差點沒跪下,臉上直冒冷汗:“求求你們啦,孩子他爹不會說話,你們就放了他吧。”
經大妮這麼一講情,還真起了作用,那個家夥看看大妮苦苦哀求,頓時發了善心。對幾個□□□□擺擺手:“看她可憐的樣子,就放了他吧。”
“謝謝□□,謝謝□□。” 劉大妮一連說了幾遍,一邊擦着汗,一邊對天覺小聲說:“你就不能忍忍,咱家又沒有什麼犯法的東西,就讓他們搜一下吧。你可别學咱嫂子,萬一你出了事,我和孩子就沒法活了。”
天覺在大妮的勸說下,才讓他們繼續搜了下去,
□□和上次一樣把阚秋月強行帶到大隊部,又關了一天,也沒有審問出什麼結果,把住處裡裡外外刨了幾遍,什麼東西也沒找到,隻好無功而返,後悔遲到一步讓革聯那些混蛋搶先一步。
這幾天,李大海一直為砸鍋的事怒火,雖然當時沒有聲張,但一直在暗中調查。從解放到現在十幾年了,他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窩襄氣,心想如果這次啞不吭過去,那下次還不把屋給燒了,以後他的支書還咋幹呢?況且抗戰又是縣裡的領導,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讓他們知道知道我李某也不是好惹的。這次□□來搜阚秋月的家,由于不是他兒李抗戰的組織,所以也沒有出頭,把心事全放在暗中查訪上。
民警在李大海的督催下,根據他所提供的線索,經過認真排查發現楊陽的确有報複嫌疑,所以把目标鎖定在楊陽身上。
這天晚上,楊陽還沒回來,秀秀已睡着了,南南趴在阚秋月的床邊,遲遲不肯離去,他悄悄地問母親:“媽,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這孩子有啥事就說吧。”
“人家都叫我野孩子到底是咋回事呢?”
阚秋月聽後當時就楞住了,她心裡不知是一種什麼滋味,一時又不知如何回答?稍停一會就好像什麼事也沒有似的對他說:“南南,這是别人給你開玩笑的,别聽他們瞎說。你是媽逃荒時撿來的,哎,你這些天的學習怎麼樣?”她突然轉變了話題。
南南聽到母親回答,真以為是撿來的,也沒再繼續問下去。他看到母親這些天被他們整的遍體鱗傷,想給她一個驚喜,便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訴了母親:“媽,為了給你報仇,那天晚上,我和哥哥把李大海的鍋給砸了。”
阚秋月聽了頓時驚得不知所措,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停了好大會她才小聲言道:“小祖宗,你們咋能這樣,這是違法的事,要坐牢的。”
沒想到不僅沒有使母親高興,反而使她更加擔心了。南南忙勸她:“媽,沒事,這事就我和哥哥知道不會出事的。”
正說着楊陽回來了,阚秋月馬上把他叫住:“陽子,你也不小了,咋能幹出這種事呢?萬一查出來是要蹲公安局的,如果你和弟弟出了事,我咋活下去?我已經被他們整成這樣,難道還不夠嗎?”
楊陽就知道是南南告的密,他很很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說了句:“我這也是為你出口氣,沒想到出力還不讨好。”
“陽子,并不是媽批評你,媽也知道你心裡窩着氣,可做什麼事要考慮後果,不要腦子一熱想幹啥就幹啥。”
楊陽遭到母親的責怪,心裡感到委屈似的。他不管母親是否能承受,把窩在心中怨恨瞬間爆發出來:“我就不該生在這個家庭裡,人家的孩子每天喜笑顔開的,可我每天都被人看不起。你說我不想後果,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想後果的話,就不該和人胡來再生南南。”說過就往床上一躺,蓋上被單睡去了。
此時,阚秋月心中的銳痛就像一根鋼針刺入你的肌膚,深深地紮在你的□□之中。每一個觸碰都讓她顫栗不已。這些天雖然遭受了各種精神和皮肉上的痛苦,但遠不如這下紮得狠,痛得她無法用文字來形容,就覺得整個心都在滴血,在顫抖,差點沒暈過去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啪、啪”的敲起門來。
阚秋月急忙問道:“誰?”
外邊回答:“派出所的。”
她一聽是派出所的,當時臉就變了色。門外大聲喊道:“快開門。”她隻好顫驚驚地起來把門打開。兩個民警忽得闖了進來,其中一個問道:“楊陽在家嗎?”
還沒等阚秋月回答,楊陽慌忙坐了起來,兩隻受驚地眼睛呆呆地看着民警,吓得話也說不出。
一道手電光照在他身上:“你就是楊陽?”民警說着來到他身邊迅速把手铐給他帶上:“走吧,到派出所去一趟。”
阚秋月明知是砸鍋的事,但仍饒幸地問:“你們為什麼要帶他走?”
一個民警說:“他自己幹的事他清楚。”說罷就推着楊陽向外走去。
秀秀也被驚醒,她忙問母親:“媽,我哥咋啦?”
“可能是砸李大海鍋的事。”阚秋月覺得沒有外人就告訴了她。
“砸李大海的鍋?”秀秀莫名其妙地重複了一句。
阚秋月便把南南告訴他的話又簡單地講了一遍。秀秀聽了也非常害怕:“ 媽, 他們不會讓哥哥坐牢吧?”
“隻要你哥不承認, 我看關他幾天就會放他的.”
兩個民警把楊陽帶到了派出所,連夜進行了審訊,一個民警對他說:“趕快把12号晚上幹的事,全部交代清楚。”
雖然楊陽内心充滿恐懼,但他知道那事沒有外人知曉,有恃無恐地回答道:“那天晚上,我哪裡也沒去,在家睡覺。”
民警走近一步:“告訴你,那天晚上你幹的事,我們已經掌握的一清二楚。”
楊陽仍堅持:“我什麼也沒幹。”
“好啊,看起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今晚就到此吧,明天再接着審,就不信你不承認。”
到了第二天,幾個民警把楊陽吊在門框上連打加審,拷問了半天仍然一無所獲。楊陽甯死不承認,這些家夥也沒招了。他們和李大海商量後,決定把目标轉向阚秋月,準備從她身上打開缺口。
晚上他們在李大海家喝過酒,便把阚秋月帶到了大隊部,一個矮個胖民警氣勢洶洶地故意說給她聽:“阚秋月,你兒子為了報複李支書,砸了他家的鍋,他現在已經承認了。說是受你指使的?”
阚秋月一聽當時一驚,心裡暗喑埋怨兒子呀兒子,你咋就承認了呢,這事非同小可,标準的階級報複,完了完了,事到如今該咋辦呢?她一時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她想了想也隻好承認:“這事是我指使,我為了報複李大海,責任全在我。”她并不知道民警是詐她的。
“還算你知相,既然承認,就簽字吧。”
阚秋月就這樣稀裡糊塗地在口供上簽了字。
第二天中午,民警對楊陽又進行了審訊。
民警大聲對他吼道:“楊陽,你到底承認不承認?”
楊陽仍堅持着:“不是我幹的。”
“這小子的嘴還挺硬的。再給他點顔色瞧瞧。”胖民警說罷一揮手,從外邊過來兩個民警抓住楊陽,上去就是拳打腳踢,然後用手铐把他兩隻手拷在門框上,疼得他大汗淋淋,但他依然沒有承認。
“楊陽,你是不見棺村不落淚,你以為不承認,就不能定你的罪嗎?因為你母親已經承認了。”
楊陽遲疑地看着他們,繼續保持沉默。
一個民警掏出一張紙告訴他:“這裡有你母親的供詞,你想抵賴能成嗎?”
“你騙人。”楊陽不相信。
民警把供詞拿到他面前:“你好好看看吧。”
楊陽就好像當頭挨了一棒,他沒想到母親竟然出賣了他,他依然不相信這是真的,看了看,的确有母親的簽字,楊陽頓時慌了手腳。看起來不承認也是枉然,就覺得腦前一片茫然,他憎恨母親為什麼要這樣做,沉思了很久,最後不得不承認。他認為不僅社會對他不公,學校對他歧視,同學們對他冷遇,甚至連自己的母親也出賣了他。因此使他痛苦萬分, 對他母親以及對這個家庭都充滿了無比的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