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眨眨眼，咕噜咕噜地又吐出幾個大概隻有人魚能聽懂的音，才反應過來似地閉上嘴，轉着圓溜溜的眼睛去看已經将臉頰貼在浴缸邊沿的岸邊露伴。
剛剛的訓斥似乎隻是順勢而為，僅僅過了一會兒，他便顯得不在意了，正半阖着眼，放空了盯着自己貼在水面上的手指。先是指腹最柔軟的部分觸及水面，與其說是液體，更像是一層光滑的保鮮膜的觸感，接着是手指，手心，直到整個手部都淺淺貼在上面，柔和的，溫暖的。再往下按，水的浮力便從下方顯現出來，指根幹燥的部分隐隐約約癢起來，和水面接觸的部分像一條被圈明的閉合的線，仿佛閉上眼就可以從水面這張畫布上躍然而出。等到這條被圈出來的線從清晰的手型逐漸縮小成圓，最後緊緊箍在手腕上，整隻手便已經完全浸沒在水裡了。這時樂趣便小了許多，漫畫家無聊地将手臂沉進去，他側過來的臉頰被浴缸邊沿擠壓出一小塊軟肉，熱氣熏着紅撲撲的，睫毛在半閉着的眼睛下打出一小片陰影，仔細看過去能看到一些沒睡飽的痕迹。
小孩對這樣安靜下來的岸邊露伴有些不适應，露出一副疲憊和無趣的樣子，就像在街上他撞上去時那個人的樣子。在明明不算太大的雨中小心邁着步子，傘面向下壓着，像是周圍的一切都不足以引起他興趣似的低着頭，視線凝固在地面上——啊啊，是個再無聊不過的大人啊。就是那樣一絲擡頭的瞬間引發的異樣感，才讓愣神的他沒來得及避讓開來吧。明明是個無論如何也不能稱之為無趣的人，會那樣拉着他在雨水裡笑着奔跑的人，是不應該露出這樣的神情的。
泡泡從水面上消失了，隻剩下岸邊露伴輕輕撥動水面漾起的波紋。小孩努力在水面下憋着氣，直到最後一絲氧氣從肺部擠壓到血管中，這才悄悄地蹲起來些，到水面上透一口氣。缺氧導緻的頭暈讓他放棄去思考腦子裡盤旋的過于複雜的問題，而人類幼崽擁有的最直接的權利便是将複雜的問題簡單化。他張開嘴深深吸口氣，兩隻小手合到一起，十指交叉，接着在水和空氣的交界處迅速将掌心貼合到一起——滋溜，小小的水柱從他的手心裡擠出來，正中岸邊露伴的臉頰。
“......東！方！仗！助！！！”岸邊露伴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因為舒适的溫度而升起的一點兒困意早已消失無蹤，同時消失的還有剛剛膽敢拿吐過泡泡的浴缸水呲他的東方仗助。小孩靠着體型優勢，早就在水花攻擊發起的瞬間就又沉進了水裡，靈巧地躲着岸邊露伴撈魚一樣循着影子屢次探進來的手。
可惜好景不長，根本見不得小孩得意的岸邊露伴幹脆扒了自己身上早就濕透的衣服，一步跨進了浴缸裡，把見勢不妙站起來想要翻出浴缸的小孩一把揪住，按在了浴缸邊沿。那副疲憊的表情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挂上了一個燦爛到刻進小孩此生最恐怖場景之一的笑容，小孩用力扭動兩下，絕望地發現無論如何也逃不過力量的差距了，癟癟嘴，試探地換上仗助君求饒專用濕漉漉狗狗眼ver3.0。以往這招對着外公和媽媽可謂是百試百靈，連偷偷熬夜打遊戲都被輕拿輕放地漏了過去，可惜他此時面對的是岸邊露伴。
“你這副表情不管用。”岸邊露伴對着縮成一團可憐巴巴的小孩哼笑兩聲，高高舉起的手上纏着不知道從哪拿出來的搓澡毛巾，看得小孩瑟瑟發抖，像條擱淺的魚一樣不斷撲騰起來，“聽說你小時候很怕搓澡啊？仗助君，這可不行，小孩要愛幹淨啊。”
“仗助君、仗助君很愛幹淨！才、才搓過澡！露伴、露伴老師，我錯啦，仗助君錯啦。”
“愛幹淨的小孩才不會把泡澡水往别人臉上擠！”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十分鐘後，岸邊露伴的卧室裡成功收獲了一隻脫胎換骨、閃閃發亮的長毛狗狗。被搓得紅紅燙燙的皮膚很快就恢複了，渾身還在幻痛的小孩穿着套卷起袖子和褲腿的睡衣縮在床頭，抱着腿背對着正在穿衣服的岸邊露伴，無論後者怎麼笑着喊他也不願意回頭
“仗助？”
“唔唔唔唔......”
“仗助君——”
“仗助君不跟壞人說話。不公平，仗助君明明隻是.......看露伴一副......那樣的表情，想讓你高興一點兒的。”
“我也隻是想讓你幹淨一點兒呢？”
“......哼！”
“還在痛嗎？”
“......有點痛。”
??
??“哪裡？”
“就是這兒——”小孩指着自己的脖子回過頭，正極近地對上岸邊露伴閃着笑意的眼睛，要說出來的話語梗在嘴裡，“呃.......”
“哦~是這裡嗎？”岸邊露伴沖着小孩指着的地方吹口氣，看着他縮着脖子往後躲的樣子，心情好上了許多，又擺出一副關切的樣子戳戳他的腰，“這裡疼嗎？剛剛搓的時候，你嗷得好大聲，肯定很疼吧，我幫你揉揉？”
“哈哈哈、哈哈、露伴！露伴！！！好癢啦！！！！”
“什麼？好疼再揉揉？”
“你還在記恨剛剛我呲水到你臉上吧！！好沒氣度的大人！！！”
“今天闖了多少禍了，給我好好反省啊臭小鬼！”
第二場鬧劇終結于東方仗助一腳踹上岸邊露伴的臉後，在罵罵咧咧的吵鬧中被暴怒的漫畫家用翻滾中又散開的睡衣袖子和褲腿捆成一個麻花。
漫畫家滿意地看看裹成木乃伊一樣的小孩，抹了把額頭并不存在的汗水，滿意地舒了口氣，在小孩的瞪視下貼心地将被子蓋好。“好了，我要去畫漫畫了，你就直接這麼睡覺吧，等到晚飯點或許我會想起來給你松開呢。”
這麼輕飄飄說着，岸邊露伴走出去，順手關上了卧室的門。小孩在床上左右翻滾，試圖用牙齒和并不存在的腰腹力量解開系成死結的睡衣，折騰到一身汗後才終于癱倒在床上，看着天花闆，喊出瘋狂鑽石來。瘋狂鑽石試着捏着布料拽了拽，确定無法解開後用力撕裂了綁緊的布料，小孩坐起來，看着碎裂的布料在床上拼合成原本的模樣。
這是一件深藍色的睡衣，布料很軟，即使是小孩穿着也不會磨傷皮膚。小孩在床上将其攤開來，床很大，并列放着兩個枕頭，比他的床兩倍還寬上一些，即使将衣服鋪開，他仍有很大的活動空間。上衣的領子挨着枕頭，褲腳幾乎落在了床尾，小孩看看自己這側凹陷下去的枕頭，又看看挨着床頭櫃那側明顯很久沒使用過的枕頭，歪歪頭，“好奇怪啊......”
小孩拿手比劃幾下，想象出綠色頭發的那個人被過長的睡衣絆倒的模樣，嘿嘿笑了兩聲，扒拉着睡衣穿上，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地将袖子卷好。把睡衣的下擺拉起打一個蝴蝶結，小孩幹脆地舍棄了可以在身上纏三圈的褲子，跳下床，光腳走了兩步才發現漫畫家沒有細心到給他準備拖鞋，或者壓根就沒想過要他下床。
叉着腰回想了一下，似乎在他背對着門口生悶氣的時候，那個人從身後的床頭櫃窸窸窣窣摸索了幾下，然後有什麼被放到地上的聲音，雖然有點兒奇怪，但或許鞋子在床頭櫃裡呢？小孩繞過去拉開抽屜，裡面是一些疊放整齊的内衣，小心避開着往下層摸去，似乎摸到了什麼冰涼的金屬制的東西。有些好奇地把東西拿出來，是一個鑲嵌了鑽石的别針，不對，不是别針，他在外公的領帶上見到過這樣的東西，好像是叫......領帶夾？領帶夾的末尾還挂出來一隻條紋狀的紅綠相間的襪子，小孩撇撇嘴，在心裡嫌棄了一番岸邊露伴的品味，把東西放回去，關上了抽屜。
想了想，小孩彎下腰朝櫃底和地闆的縫隙裡摸兩下，這次倒是順利地拿出一雙鞋，雖然有些過于大了，但總比一會兒被罵光着腳在地闆上走路要好得多。字面意義上地拖着鞋子走了一會兒，小孩擰開工作室的門。
地上的水漬已經被清理幹淨了，窗戶又用繩子加固了一番，地上各處散亂的紙也被收整到一處。而效率極高地做完這一切的房屋主人正在全神貫注地投入到他畢生的工作中。吸飽了墨的G筆猶如他手指延長的一部分，順滑地落在白紙上，随着手臂揮動，漫畫格子、人物、對話框和背景便一一覆蓋掉空白，畫面早已構成在腦中，此時隻是将其完整地再現出來，對于岸邊露伴來說便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小孩雖然看不太懂他的動作，但也被他所透露出的氣勢感染着，維持着踮腳握住門把手的動作，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怎麼了？”大概是完成了一張，漫畫家将剛剛正畫着的紙挪到旁邊晾幹油墨，抽空從桌上挪開，将視線落到了門口的小孩身上。“餓了嗎？”
“啊......嗯......”小孩放開手，讓有點兒酸痛的腳落到地上，本來倒沒有感到饑餓，但此時被這麼一問，好像肚子裡的饞蟲也咕咕叫了起來似的。
岸邊露伴盯着穿着過大衣服和拖鞋的小孩看一會兒，歎了口氣，将手中的筆架起來，擰上墨水蓋，三兩步走到小孩面前抱起他。“你這樣很容易摔跤啊，鞋子就不用穿了吧......睡覺前再去洗個腳就行。”
“哦......”
岸邊露伴把小孩穿的拖鞋又塞回床頭櫃下面，抱着他走下樓，将他安置到餐桌前，擰開煤氣竈，架上放了水的小鍋。頓了頓，又從頭頂的碗櫥深處夠出來一個馬克杯洗了洗，倒上點兒冰箱裡拿出來的草莓牛奶放到小孩面前。
“哇——草莓牛奶！”小孩晃着腳，端起印着小狗的杯子一口一口喝起來。
岸邊露伴撐着頭，坐在旁邊的座位上看着小孩，杯子漸漸随着小孩仰起來的頭傾斜過去，發出嘬嘬的聲音，杯子被有些用力地放到桌上，小孩将嘴角沾着的一圈白胡子舔掉，眯起眼抿着嘴回味着，小聲哼了兩個奇怪的音調。
水咕嘟咕嘟冒氣泡的聲音讓小孩側過頭，岸邊露伴支起身子站起來，進到廚房裡忙活一會兒，端出來兩碗簡單的青菜面，每碗都頂着一個溏心蛋。小孩熟練地拿着筷子戳開雞蛋，将金黃的蛋液裹在面條上，吸溜吸溜吃起來。
“吃完了就去睡——算了。遊戲機在客廳裡，别玩太晚。”
“哎？難道露伴老師是大好人嗎？還是良心發現覺得捉弄仗助君太不應該了？”
“隻是今天心情好而已，你再說一句我就讓天堂之門把你按到床上睡覺。”
“加油工作哦，露伴老師。”
“......就會賣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