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就不能找個好點兒的借口?”東方仗助戳一下此時跟活人無異的岸邊露伴的後腰,後者蹦着往一側撤了一步,瞪他一眼。這時東方仗助才注意到,他穿着身十分現代化的衣服,褲腰低得都快看見裡面,腰部也大咧咧地露在外頭。“你、你,你這什麼衣服?啊——你從哪個時尚雜志裡學的啊!都說了不要在網上到處亂吃東西!”
懶得搭理他,岸邊露伴翻了個白眼,直接往樓梯那邊走去,東方仗助隻好嘟囔着跟上。
人——如果能稱之為人的話——全都聚集在一樓,一些明顯是傭人打扮的人分散在宴會廳的各處,或是給桌上補充食物,或是端上酒水,有的在角落裡短暫地躲懶。其他人則大體上分為了三波,一部分圍在男主人的面前,一部分湊在似乎是少爺的人身邊,剩餘的女眷們則與一旁的女主人談笑。
東方仗助和岸邊露伴湊過去聽了會兒,男主人周圍的似乎是出版社的人,基本就是在誇張地贊美書籍有多麼暢銷,順便打聽下一冊的完成時間。少爺那邊的則是一些社會地位高的讀者,均在稱贊他的故事和畫兒好看。
大廳裡的燈光照得明亮,但東方仗助注意到,地闆仍與他來時一樣積着一層厚厚的灰塵,他當時爬進來的那個洞和踩進來的腳印還在呢!可是除了他的腳印,這些人走動間竟是沒有揚起一絲灰塵。東方仗助眨眨眼,想往岸邊露伴的腳下看,被後者推着臉拒絕了。
??“這些不是真的鬼,隻是幻境。”岸邊露伴從一旁桌上的盤子裡拿起什麼東西,塞進嘴裡,嚼了嚼。
??“?不是,你在吃什麼?”東方仗助握住他的手腕,把沒咬下去的半截拉過來。這是什麼?骰子?“都說了不能亂吃東西啊!”
岸邊露伴朝東方仗助咧嘴,鮮紅色的液體從他的嘴角流淌出來,又被他伸着血紅的舌尖舔了回去。東方仗助差點沒被他吓個半死,岸邊露伴在他又大驚小怪之前便把剩下的一半扔進了嘴裡,不知是什麼材質,嚼起來噗叽噗叽的。
他翻手,不知道從哪又變出一顆來,塞到東方仗助的手裡。東方仗助順着往自己手心裡看,是半透明膠狀的正方體,直覺間像是個骰子,但是在本來應該是代表數字點點的地方,此時卻鑲嵌着一顆閉上的眼睛。東方仗助條件反射地捏了一把,噗叽——眼睛睜開了,從裡面噴濺出一股血紅的液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東方仗助被突然睜開的眼睛吓得寒毛直豎,後退一步躲開那液體的同時,骰子也從他手上高高飛起——然後正好落進了他叫喊的嘴裡。
??“哦!精彩的表演。”岸邊露伴啪唧啪唧地給他鼓掌。
東方仗助張着血盆大口,欲哭無淚地嚼了嚼嘴裡的東西。噗叽噗叽,噗叽噗叽。“草莓味的。”
??“草莓味的夾心軟糖。”岸邊露伴點點頭,“挺有趣的玩笑。你如果再看會兒,會發現那個眼睛是會眨的。不過隻是幻境而已,雖然嘗到味道,實際上并沒有吃到什麼東西。”
東方仗助沒敢問為什麼這眼睛還會眨,反正也是因為幻境吧。他努力不去思考自己嘴裡到底在咀嚼什麼東西,轉而觀察起周圍的人來。
客人和屋主人都穿着宴會的禮服,但可能是萬聖宴會的緣故,有的又顯得不太平常起來。東方仗助掃過一些燒焦了的裙擺、剪爛的燕尾服,連他們的身上和臉上都畫上了一些奇特的妝容。有的人膚色灰白灰白的,整個人像褪色了一樣,連表情都沒有,而有的人則是在手臂上畫上了貫穿的傷口。
“那不是畫的。”岸邊露伴飄忽的聲音傳來,東方仗助朝他看去,他不知什麼時候又拿了個蜘蛛往嘴裡送,東方仗助決定催眠自己那是蜘蛛形狀的餅幹,“那可能是他們死的時候的樣子。喏,灰撲撲的可能是自然死亡的,有傷口的可能家裡遭了強盜。你再看看那個男主人和少爺。”
東方仗助朝他指的地方看過去,被包圍在人群裡正在交談的兩人乍一看并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然而仔細朝他們的臉看去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奇怪。他們的眼睛大大睜着,像瞪到了極限,臉部的肌肉緊繃着,交談時,偏偏要扯動他們僵硬的肌肉做出點兒表情,怪異極了。東方仗助數了數,幾分鐘過去了,這兩人竟是一次眼睛也沒有眨過,就維持着瞪視的模樣。
??——少爺死了。
??——聽說是吓死的。
??——老爺死了。也是吓死的。
一股熱氣沖着東方仗助的耳垂吹來,讓他蹦着捂住耳朵,朝笑得開心的岸邊露伴看過去,抱怨道:“你再這樣,我得先被你吓死了。”
??“心裡有鬼才會被吓死。”岸邊露伴晃着手裡的飲料——他什麼時候又去拿了飲料?倒是很會享受這場奇怪的宴會。“你嘛,頂多被吓個半死。”
??“你是說我心裡隻有半個鬼嗎?”東方仗助揉着耳朵順着他的話講,又在觸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時不自在起來。慌亂地移開視線,正看到一旁經過的傭人。“那個人呢?她看着很正常,膚色也很正常,就像個普通人類。”
岸邊露伴也看過去,視線落在一位拿着拖把匆忙去清掃客人碰灑的酒水的女仆身上,“哦,她呀。她還沒死呢。”
??“沒死?”東方仗助心裡一跳,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在一屋子鬼的環繞下,被一個活人吓到。
??“這個洋館的人全部搬走也就是幾十年前的事情,有人沒死不是很正常嗎?不過也是老奶奶的年紀了。”岸邊露伴不知想到什麼,笑了笑,“這裡是幻境,那也不是她本人,隻是個幻象而已。”
那位女仆的手腳很麻利,一會兒功夫就把地闆上的水漬拖幹淨了。可能是暫時沒了活計,她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突然朝角落裡躲懶的某位女傭走去。後者似乎知道她想要做什麼,順勢站起來,把她往角落裡拽了拽。
東方仗助也拽着嘴裡鼓鼓囊囊塞着糖果的岸邊露伴往那邊湊了湊。
??“杉本,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女傭對着拿着拖把的少女說,“不要總來找我。”
??“可是,我就是想問問狗......”
??“噓!不要在這裡提到!”女傭皺着眉掃視一圈,又朝陰影裡走了一步。“你的餅幹我給他了,每次隻有一個人負責照顧......狗,其他知道的人都被請出去了,你也最好不要問。”
??“為什麼呢?也不知道少爺養在哪裡,隻是小狗罷了,難道是會咬人嗎?”被稱作杉本的女仆小小地吸口氣。
??
??“不,不是這種問題......”女傭的臉色白了一點兒,“是很可憐的小狗......算了,我本來不準備幫你的,這種事被發現了誰也讨不得好,不過總歸老爺和少爺也不會去看......”
女傭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布袋,看樣子裡面裝的正是她剛剛還聲稱已經給出去的餅幹。
??“你幫我頂替一會兒,有人問到就說我去幫少爺整理書房了。”女傭輕聲說着,又不放心似的,對着杉本警告道:“你跟我說就算了,千萬别在其他地方提到了。老爺少爺那......總之,你不要去問,也不要被發現。”
過了會兒,她又補充道:“記住了,我們這裡沒有狗狗。”
杉本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到底是有狗還是沒有狗啊!”背對着角落偷聽着,東方仗助急得恨不得現在就追過去,卻被岸邊露伴阻止了,“現在不跟過去,一會兒可不知道在哪裡。”
??“我知道在哪。”岸邊露伴看着杉本走遠了,這才拽着東方仗助朝一個角落裡走過去,指了指旁邊的柱子。
東方仗助跟着他的手上下看了看那根柱子,發現一些不對來。他們進來時觀察過,幾乎所有的柱子上都爬滿了植物,當時岸邊露伴說是從木地闆下的泥土鑽出來的。而僅僅這根柱子沒有植株生長,是因為地闆下面沒有泥土嗎?還是說......東方仗助仔細檢查一遍地闆,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了一條接縫,旁邊還有特意挪開的地毯。果然,這下面根本就是空的,用來遮掩的地毯被剛剛下去的女傭移開了。
手指沿着邊縫摸了一會,找到施力的地方,東方仗助将這一小塊地闆掀了起來,岸邊露伴先順着向下延伸的樓梯走下去,東方仗助也随在他後面,輕輕把頭頂的地闆合上。
這裡可能本來是用來儲物的空間,面積很大,但高度卻很低,幾乎需要蹲着走了,估計隻有一米四左右的小孩或矮一些的女仆才能夠正常行走。這個空間裡唯一的光源來自于女傭手上拿着的蠟燭,兩人小心地走到雜物的後面躲起來。
東方仗助蹲在地上,從紙箱的一側探出眼睛。蠟燭的光亮晃晃悠悠,幾乎看不清遠處的樣子。地面各處散落着一些紙張,東方仗助拽了一張過來,隐約看出是一些圖畫。
??“這是杉本給你的。”
女傭的聲音從那邊傳過來。
她在對着誰說話?狗狗嗎?東方仗助費勁探出頭,但被女傭遮擋住,什麼也看不見。一段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似乎是誰把布袋打開,将糖紙剝下來。接着是一些安靜的咀嚼聲,餅幹被咬得脆脆地響。
又安靜了會兒,這次傳來了新的聲音。
??“鈴美姐姐嗎?”
是一道小男孩的聲音,似乎很久沒說話了,語調有些奇怪,沙沙啞啞的,像石子磨過地面。
??“......不知道那家夥下面的名字是什麼,我不關心。”女傭冷硬說着,“在這宅子裡大發善心可沒什麼好事,特别是負責照顧你的。”
小男孩輕輕笑了兩聲。
??“姐姐你是好人。”他這麼說。“但好人總是活不長的。”
??“......我可不是什麼好人。要不也不會被選來照顧你。”
??“姐姐說得好聽,談不上什麼照顧......這裡又哪裡有人呢?隻是條狗罷了。”男孩又剝了塊餅幹嚼着,很開心似的,“姐姐可不要心軟呀。姐姐是第幾個了呢?總有人......”
他的聲音又低下去,聽不見了。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把我帶來這裡的人說,我是發了燒被丢棄在街上的,他好心救治了我。而我呢,為了報答他,隻能乖乖在這裡當一條狗啦。”
雖然他的聲音聽起來甜甜的,但東方仗助心裡隻是愈發冰冷。要不是岸邊露伴在身後拽了他一把,他可能會沖出去揍上面那宴會中心的人,不,那東西根本不能稱作是人。
可這也僅僅是一段幻象罷了,什麼也改變不了。所以東方仗助還在這裡,隻是安靜地聽着。
??“所以姐姐也不用可憐我。嗯——最好也不要跟我說話了。人總會對說了話的對象産生感情,即使是條沒有回應的狗也一樣。大家都以為我不會說話呢?可是今天是節日吧,我有點兒開心啦,沒忍住就說了。不過姐姐下次來的時候......如果姐姐下次還來的話,就不要跟我說話了。”
??“......”女傭沉默下來。
可能真的是很開心的原因,小男孩還是又說了幾句,“我不可憐的。就像少爺說的那樣,我留在這裡隻是因為他救了我一命。等他的恩情抵消了,我就走啦。”
??“你能怎麼走呢?你怎麼能夠逃出這裡呢?”女傭的聲音低下來,帶了些哽咽。“你連字都不認得,眼睛也......你甚至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的。”
??“姐姐哭了嗎?别哭.......”小男孩摸索了一會兒,他小小的手伸過來,拽住女傭拖到地上的長裙。東方仗助盯着那隻瘦弱的手,也是唯一他能看到小男孩的地方。“我記得外面是什麼樣的,回來時在馬車上我看到了的。隻是這個屋子太黑了,我又待了太久,就看不見啦。我記得的,所以沒關系,别哭了?”
他的聲音裡帶了點茫然的無措。
??“我......我不能待在這裡了。”女傭擦了擦眼淚,距離她下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蠟燭我就留給你了,雖然......但是你總能看到一點光的吧。對不起,我隻能為你做這麼一點點的事情。”
??“不要道歉。我才是不應該跟你說話的。每個人的善心呢,總是固定的,對一個人多一些,對另一個人就少一些。姐姐還有家裡的人,有自己的生活,姐姐才是可憐的,被老爺選到這裡來,沒有普通的差事那麼省心,又要因為那一些善良而難過。老爺呢,他的善心要小一些,全都在夫人和少爺身上。而少爺呢......他救下我時是想行善的,但當他看到我的畫,他就變了。他的心裡頭有鬼,把他的善心都吃啦。”
小男孩說着難懂的事情。女傭覺得有些害怕了,她總是覺得害怕的。小小的一個孩子,日複一日地待在這種沒有光亮的地方,日複一日地畫着那些吓人的畫。他在她眼裡是可憐的,像一條可憐的小狗狗,讓人心生不忍。但他又是令人害怕的,因為在那麼多的苦難中,他居然能說着一些隻有大人才能聽懂的智慧。女傭不懂,所以她覺得害怕。她的憐憫或許隻有碗那麼大,但此時站在這一堆又一堆畫滿的紙張上,畏懼膨脹起來,撐破了那隻小小的碗,又席卷着淹沒了她。
她慌張地跑開了。
東方仗助震驚地看着剛剛還哭着的女傭慌不擇路地從樓梯跑上去。岸邊露伴則不以為意似的,甚至都不再看一眼了。他指了指小男孩的方向,“他就是幻境的中心了。”
??“他也隻是幻境嗎?”東方仗助問道,“不是什麼鬼怪的化身?”
??“怎麼?你也覺得他可怕嗎?”岸邊露伴随口說着,竟是往那邊走過去了。
東方仗助急忙彎腰弓背地挪過去,“不是啦,我還以為他像露伴一樣,是有思想的幽靈什麼的。”
小男孩伴随着女傭出去而沉默下來。他拿起一旁放着的筆,左右沿着紙張的邊緣摸過一遍,就開始在上面落筆畫了起來。或許,這就是他的日常,在這個沒有光亮的地方,一幅一幅地畫着。
東方仗助湊過去看了會兒。雖然早有猜測,但此時看到還是讓他在确信的同時惱火起來。這裡的畫,與樓上書房裡,與那蹩腳的故事穿釘成冊的畫,是一模一樣的筆觸。
??“他現在畫的不是小說的配圖。”岸邊露伴指着地上的幾張紙說,“他在畫新的故事。”
東方仗助聞言順着看過去。桌子上整齊堆成幾疊的,是男孩為那些不屬于他的文字畫的零散圖畫。而地面上四處散落着的,仔細看過去,卻是一些連續的、串在一起的故事,在這裡卻像廢稿一樣堆在地上。
東方仗助又生起氣來,自從下到地面以下的這個空間裡,他似乎總在生氣,怒火一層一層地疊起來,又無處發洩去。
岸邊露伴卻有不一樣的見解,他看了會兒男孩的動作,告訴東方仗助:“他可不是随便扔在地上的。他知道地上的每張紙都在哪。”
東方仗助奇異地又平靜下來,仔細觀察起男孩。隻見男孩手中那張紙畫到一半,似乎是有什麼困難的地方,他停了下來,放下筆,朝着自己右側的地面摸了一把,從幾張紙的下面撚出一張來放到桌面上。被墨水映上的紙張處觸感略有不同,他就那樣慢慢摸過去,像确認了什麼,又把紙放回地上那一堆裡,拿起筆畫起來。
東方仗助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麼表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隻是一股混着震撼的戰栗感湧上來,席卷了他。
男孩就那樣把一整張的紙畫滿,放下筆,拿起紙張吹了吹。那張薄薄的紙在氣流中嘩啦作響。接着他用指腹輕輕觸上去,确認墨水已經幹透了,便将那張紙塞到了地上的某一堆裡,混入那些看起來像廢稿的東西裡。
東方仗助知道那不是廢稿。
那是男孩的作品。
男孩做完這些,緩緩站起來。直到剛剛為止,他還像看不見兩人似的,但這時他又轉而面向兩人了。男孩的身高正好夠他直直站起來,他的頭頂正擦着天花闆,就差一點點就要頂到了。
他就那樣站立着,對着彎着腰的兩個人,說:
??“我正在長身體。”
??“我還在長高。”
??“馬上我就會變得更高。”
??“而我不喜歡低頭。”
他這麼說完,朝岸邊露伴看了一眼,然後他走過來,盯着東方仗助染着怒火的眼睛。東方仗助幾乎要以為他是能夠看見的了。
??“你喜歡我的故事嗎?”
他問東方仗助。
??“什、什麼?我沒有看完。”東方仗助局促地看向地上的那堆紙,有點迫切地想立刻蹲下去看完。
小男孩眯着眼睛笑了笑,換了一種提問方式,
??“你喜歡今天的宴會嗎?”
??“聽說萬聖節大家會裝扮自己,然後小孩會向大人讨要糖果。”
??“上面的糖果好吃嗎?”
東方仗助張了張嘴。不可思議的猜想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幾十年前,這裡确實舉辦過一場萬聖節宴會。但今天這場,卻是小男孩舉辦的,為了可能會闖進來的客人。雖然現在站在這裡的隻是一段幻象,但這裡留下的,卻确确實實是男孩給客人創造的一場屬于他想象中的宴會。
岸邊露伴在一旁抱着手臂。雖然他才是那個吃吃喝喝一路的人,但此時卻也不說話了,隻是等着東方仗助的回答。
東方仗助盯着小男孩那雙無神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開口:“草莓味的。”
而一旦開了口,他就有更多要說的了。
??“糖,糖很好吃。那個,那個,骰子形狀的糖果!還會眨眼呢!吓了我一跳!”
小男孩聽着笑起來,就像吓到東方仗助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一樣。東方仗助愣愣看着他笑起來時的樣子。
??“很熱鬧,有很多人!活的死的都有。”東方仗助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隻是不斷說着,“有的人腦袋缺了一半,哇,不敢想象他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一定很疼吧。還有,還有個人一直笑眯眯的,可能死的時候很幸福吧。嗯——對,我還注意到,地闆上和各處都有一些蜘蛛網,上面的蜘蛛是可以吃的餅幹——雖然我沒吃。”
??“蜘蛛絲也是甜的。”男孩補充着。
??“感覺像糖果屋一樣呢!而且這樣,很多很多人聚在一起,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可能是可以看到他們或生或死的樣子吧,有一種同時看到很多種人生的感覺。原來有的人是這樣的嗎?他死去的時候是這樣的啊——當時同齡的一些人,有的還活着,成為了老爺爺老奶奶,有的年紀輕輕就死去了,也有的死時年紀很大了。雖然、雖然也有一點兒吓人,但是是個特别有意思的宴會。”
東方仗助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斷斷續續的,一會兒說到天花闆上吊着的南瓜啦,一會兒又說到女仆聚在一起八卦的樣子很有趣。男孩就在那聽着。岸邊露伴直接在東方仗助開始說時坐到了地上。
等到東方仗助說得腰酸背痛——對,他一直彎着腰說來着——時,他才終于停下來。
??“你喜歡就好,這還是我第一個展示給人看的故事呢。”男孩說着,湊過來拉住東方仗助的手,“讀者可是很重要的呀。”
不同于岸邊露伴溫熱的手,他小小的手沒有任何溫度,并不是冰涼的,而是像空氣一樣,輕飄飄的,下一秒就會消失似的。對了,他也是會消失的,這裡隻是一段幻境而已。
當他意識到這件事,他眨眨眼,男孩便消失不見了,隻留下桌上的蠟燭,還在影影綽綽地晃動着。
東方仗助朝剛剛小男孩觸碰過的地方看過去。他的手心裡。
有一隻蜘蛛。
有一隻巨大的蜘蛛翻着肚子躺在他的手心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剛剛還沉浸在傷感裡的東方仗助被猛然出現的巨大蜘蛛吓了個半死。按岸邊露伴的說法,沒有完全吓死可能是他的心裡隻有半隻鬼的緣故。
而坐在一旁沉默到現在的岸邊露伴,倒是拍着腿大笑起來,就好像東方仗助被吓到是件十分好笑的事情一樣。
END
——後日談
??1.
東方仗助留在那個地下室裡,将散落的畫拾起來,堆疊在一起。沒有書頁的保護,失去幻境的遮擋後,這些紙張變成了破破爛爛的樣子,像被書蟲咬過了。東方仗助仔細看了一遍能夠辨識出的部分,然後盡量按照他理解的順序疊放起來,擺到書桌上。
等到最後一點蠟燭也熄滅了,東方仗助便拿出塞在後腰的手電筒,打開開關,彎着腰走出去。
??“露伴露伴。”東方仗助喊着在男孩消失不久後就回到手機裡的岸邊露伴。
??“嗯?”
??“回去的路怎麼走?”東方仗助從洞裡爬出來,太陽從天邊掀起來一條縫,照在樹林裡。
??“......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什麼語音助手了?”
雖然這麼說,他還是盡職盡責地在每一個岔路口提醒方向。
然後刻意繞了幾個看起來不是正常人會走的路。
東方仗助又是蹚河又是爬樹,渾身濕漉漉地粘着泥巴和樹葉,竟然意外地沒有生氣。可能他一整天的生氣份額都已經用光了吧。
??“你說,老爺和少爺是怎麼死的呢?”
??“吓死的。”
??“怎麼吓死的呢?”
??“我怎麼知道,心裡有鬼吧。”
??“那個少爺,看到小男孩的畫好看,就把他關在地下室為自己賣不出去的文字配圖,所以他心裡有了鬼。”東方仗助想着,也這麼說了,“而那個老爺明明在少爺死後可以停下來的。但可能是利益太大了,他還是用少爺的存稿讓小孩畫了畫,所以他心裡也生出了鬼。他們被自己心裡的鬼吓死了。”
??“說不定是男孩的畫太吓人了,長年累月看,把他們吓死了呢。”
??“哈哈,那你這麼說,那個叫直美的女孩早就該死了。她還出去寫小說了呢。”
??“哦。”
??“那個男孩可真厲害啊。”
??“嗯?”
??“他可真厲害。如果我在那個處境,應該做不到那麼冷靜吧。”
??“那是你太蠢,膽子又小,伸手不見五指就能把你吓到不行了。”
??“你說他成功逃出去了嗎?我覺得他逃出去了,他那麼聰明,杉本小姐又在屋子裡留了吃的。”
??“或許吧。”
??“露伴......”
??“幹嘛?”
??“露伴跟那個小男孩是什麼關系?”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
??“我好奇啦,感覺露伴不會介意我問的。”
??“不知道,不記得,我也不在乎。”
??“哦.......不過,露伴應該挺喜歡那個宴會的。你比我吃得多喝得也多,像在逛廟會一樣。”
??“......蜘蛛是芝麻味的。”
??“哎?早知道我嘗嘗啦。”
??“這裡有真的蜘蛛,你可以嘗嘗。”
??“嗚哇我才不吃真蜘蛛!!”
??“我吃。”
??“你,你?你這種到處撿東西吃的毛病真的得改!還好你現在在手機裡,啊,我可不會讓我的手機生吞蜘蛛的啊!”
??“切。”
??“不會給你吃的!!”
??2.
岸邊露伴還是吃到了真的蜘蛛。
東方仗助簡直不敢相信!誰能相信?體育祭跟兩個好友在校舍後面的小樹林躲懶,身後突然出現個實體化的岸邊露伴,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隻白皙的手就從地上抓了隻蜘蛛,然後,然後,他就在東方仗助震驚的視線裡舔了一口!舔了!!
東方仗助決定一周内都不準岸邊露伴進自己手機裡了。
??“喲,露伴老師。”虹村億泰伸出手打招呼,岸邊露伴朝他點點頭。
??“啊,是露伴老師!”廣濑康一也朝他揮揮手,岸邊露伴則喊着康一君,坐到了他身邊。
東方仗助驚訝,東方仗助困惑,東方仗助氣憤!
??“為什麼你們都認識露伴啊!不是,為什麼他突然出現你們都不驚訝啊!等等、為什麼你們喊他露伴老師啊!!!”
??“咦,仗助你不知道嗎?你們關系那麼好,我還以為你知道。”虹村億泰朝東方仗助刺一刀。
??“露伴老師在網上連載漫畫,因為筆名一樣,我就從聊天裡問了問。”廣濑康一不好意思地笑着,朝東方仗助刺出另一刀。
??“我做什麼事為什麼要告訴你?”這是岸邊露伴向東方仗助刺出的最後一把大刀。
東方仗助:血條-20-20-50
東方仗助撲街。
岸邊露伴實在看不過去他在那左扭右扭的樣子,踹了他一腳,轉過頭與廣濑康一讨論起網絡連載的漫畫最近可能要簽約的事情。
好嘛,連電子幽靈都比他這個大學生會賺錢了。東方仗助撅着嘴,掏出手機去看剛剛響起的消息提醒。
??Rohan:也就才連載了一個月。
東方仗助瞪了眼消息,又瞪了眼還在跟廣濑康一有說有笑的岸邊露伴。
糟、糟糕,感覺心髒又要失去控制了。這裡有什麼危險嗎?這裡一定是要有什麼危險了吧!!
危險沒有出現,新消息的鈴聲倒是出現了。
??Rohan:我能感覺到人的情緒。不如說,你的情緒太吵了,安靜點。
??Josuke:你在說誰因為一個新消息就心跳加速啦!!
??Rohan:......
??Josuke:......
??Josuke:那什麼,那個掉漆效應還挺持久的哈。
??Rohan:吊橋效應。
??Josuke:對,吊橋效應。就、因人而異嘛,因人而異。
??Rohan:哦。
??Josuke:回複消息隻回個哦很沒禮貌的,就算你加了标點符号也不是很禮貌。
??Rohan:哦
??Josuke:連标點符号都欠奉了啊!!
??Rohan:反正隻對你這樣。
??Josuke:!!??sdfghsdfgsdg
??Rohan:你不要對着别人消息就興奮行嗎?
??Josuke:......算我拜托你了,你把你那個什麼接收情緒的開關關了行嗎?
??Rohan:不行。我吃人情緒當能量的。網絡傳遞畢竟損耗大,我的漫畫讀者現在也不多,勉強吃吃你的。
??Josuke:?
??Rohan:我說我現在實體化能量消耗大,隻能連着你的情緒吃吃。别的優點沒有,情緒倒是挺好吃的,量大管飽。
??Josuke:??
??Rohan:就是因為你在自己家弄個召喚儀式把自己吓到情緒波動巨大,我才會被你吵醒的。負起責任來啊,東方仗助。
??Josuke:???
??Josuke: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你,你吃我.....你吃我情緒經過我同意了嗎?
??Rohan:那你吵醒我經過我同意了嗎?
??Josuke: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啊!不講道理。
??Rohan:行吧,你不願意的話就算了。我找别人也一樣。
東方仗助氣鼓鼓地往旁邊看,正對上岸邊露伴交談中瞥過來的眼神。他沖東方仗助勾起個笑容,眉眼都柔和下來,隻是眼裡閃着的光卻帶着笃定。
好嘛。東方仗助摸摸自己的胸口。岸邊露伴連着他情緒的開關有沒有關他不知道,但自己情緒的遙控器倒是真的握在岸邊露伴的手裡。
??Josuke:你性格太惡劣啦!
??Rohan:[豬豬.jpg]
不,果然還是很讨厭啊,這家夥!
??3.
岸邊露伴是個有點宅,但又不是很宅的賽博幽靈。
因為速度快,效率高,他一般就窩在網絡裡搜集資料、畫漫畫。東方仗助為了讓他不去亂七八糟的地方亂吃東西,特意跑去打工幾個月,換了個網速特别快的路由器,和運行速度特别快的電腦。
不過岸邊露伴更喜歡待在他的手機裡。
但他偏偏又時不時有要出門的需求,原本真的很宅的東方仗助不得不放棄假期的歡樂遊戲時光,轉而陪他去稀奇古怪的地方取材。當然,這可能是他被岸邊露伴在各種電子遊戲裡狠狠羞辱了一番以後被迫同意的。
總之,他就像個方便的交通工具,自帶盒飯的那種。盡職盡責地将岸邊·賽博幽靈·語音小助手·搜索引擎·網絡連載漫畫家·露伴,送到目的地,兼職陪伴在旁邊提供情緒能量以保證他能穩定完成整個取材行程。
好在這樣車票隻需要買一個人的。在岸邊露伴提出要體驗一下坐鐵路之前,東方仗助苦中作樂地這麼想。接着回程他就苦着臉從錢包裡掏出最後的幾張,買了兩張票。
??Rohan:我有錢。
??Josuke:有沒有可能,你現在是實體化的,你可以開口跟我講話而不是發消息。
??“哦。”
??Rohan:哦。
神經病啊!
東方仗助兩眼一閉,在哐當哐當的聲音中睡着了。
然後就被岸邊露伴戳醒看窗外的夕陽。
看什麼夕陽啊!我看你是欠揍啦!
東方仗助打個哈欠,挂着淚珠看向窗外。列車正遠遠地經過一片海域,橙色的半圓在安靜親吻沙灘的粼粼浪花裡映出一大片暖意。像切了一半的流心橙子糖。
東方仗助不知道自己又流露出了什麼情緒,總之岸邊露伴看着很開心似的,很快就一副吃飽喝足的樣子,學着東方仗助也打了個哈欠。又看了會兒窗外,他的肩頭一沉,岸邊露伴竟是靠着他惬意地睡着了。
賽博幽靈也能睡覺?東方仗助目瞪口呆。
不過很快,在晃晃悠悠的車廂裡,東方仗助看了眼還早的時間,也打了個哈欠。他閉上眼,沒有睡着,隻是感受着旁邊人綿長的呼吸。
心裡暖暖的,脹脹的。
現在他提供的能量一定能讓露伴舒舒服服睡到下車吧。
東方仗助這麼想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