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隻能證明,諸如秦伯祿這輩的官僚,年紀大也不是白長年歲,謀略、耐力、膽識都不是他們這幫小輩一時能媲美的。
所幸是來問事,若秦伯祿是仇敵還真不好處理。
片刻後,宋聽雨便打了圓場,“星郎别鬧了,請秦叔進屋坐吧。”
待秦伯祿進屋正眼瞧見宋聽雨時,她已經學着張瑩一貫的姿态起身福禮——三分傲氣,五分端莊,兩分溫和,任霍長揚也看不出半分錯處。
他不但看不出,甚至對宋聽雨這官宦娘子的做派有些驚訝。
但秦伯祿可不一般,還未等坐下,他便先行問道:“敢問宋娘子的令堂的尊姓大名?”
他這般詢問自有道理,偌大的東京城,隻有一位姓宋的世家,可惜那位宋大人是恩蔭入仕——上頭的長輩,同輩的旁支盡數馬革裹屍。
宋聽雨得知這番事迹是在三年前。
方才她與霍長揚商談掩飾身份一事,便提到那位宋大人,三年前就聽說整個宋氏隻餘下幾個孩童,最大的嫡子承了爵位,也靠着官家恩蔭入仕,如今該是二品官。至于宋家剩下的孩童,也無閑言傳聞。
既無傳聞那就方便宋聽雨借用身份。
宋聽雨擡眸間立刻回視,一句話一記蔑視便立刻怼了回去:“秦叔這衢州城當真閉塞,東京城内還有哪個宋氏?”
秦伯祿賠罪贻笑,端起茶盞就道不是。
而宋聽雨可沒心思回禮,她身邊的茶盞紋絲未動,心中已有盤算。
待霍長揚接話與秦伯祿閑談幾句後,宋聽雨偏頭望了眼窗外的天色。
她聲音混着慵懶,卻擲地有聲:“時候也不早了。我觀秦叔也是個爽快人,自然知道我們千裡奔赴衢州城定有目的。”
“宋娘子但說無妨。”秦伯祿頓聲片刻,吩咐周邊仆從退卻後,鄭重回答。
隻見宋聽雨莞爾一笑,撐着圈椅扶手便站起身,緩步走向他們所在的圓桌附近。
一步一言,像是在刀尖上的血珠,字字纏繞間就令秦伯祿蹙眉不展。
“當年曾家一事,秦叔可還記得?我與曾家的小娘子一塊長大,兩年前她出事後我便深憂難解,總覺得山匪來的蹊跷。而秦大人當年還在東京城内當差,又與李相公走得近,想必知曉什麼才淪落至衢州城。這裡距離東京城足足兩千三百裡,秦大人千裡跋涉至此,該不會就此甘心?”
宋聽雨說着,已然走近霍長揚,她故意撩撥腰帶上的霍家玉佩,又撫着霍長揚的寬肩側身入座,勾唇挑眉的神态當真如同經書所述的鬼魅一般——未經超度,彌留世間,奪心攝魂。
“秦叔願意的話,可将當年所知盡數告知。想必集我宋家和霍家之力,請秦叔回東京城不會是難事。”
一番話以長久的寂靜收尾,兩人皆将秦伯祿眼波流轉的神态收入眼底。
秦伯祿為難地抿唇,後躊躇着開口:“勞兩位惦記,可惜鄙人對曾家一事确實不知。”
話音剛落,秦伯祿就找了借口匆匆離去。
這哪像不知情的模樣。
宋聽雨自知她并無攻心的本事,那番話的威懾力能有大多也不至于迫使這隻老狐狸連收場也不知如何僞裝了。
霍長揚深埋悶氣,當即就放下拎起一旁的佩劍,作勢欲往外走。
“去哪?”宋聽雨厲聲發問,她本就陷入沉思,霍長揚突然這般莽撞自然惹她分神。
“坐下。”話令已下,而霍長揚仍杵在原地不為所動,宋聽雨立即斂眸起身,拽着霍長揚的衣袖就往裡間的浴池走。
霍長揚沒有準備,也未料到宋聽雨會來這麼一出。
她一把将霍長揚推入浴池,後者當即倒地而坐。他擡頭望她時,她已拎起浴池旁的木桶,一桶冷水霎那間全數傾倒,迫使霍長揚的全身衣袍渾然貼身。
浴池内是幾刻鐘前小厮倒入的熱水,如今還是溫熱——底下溫熱,身上冰涼,霍長揚确實冷靜不少。
“清醒了嗎?”
面對宋聽雨的質問,霍長揚任長發滴水遮目,低頭垂眸,未肯出聲。
“當今,我們的處境就如同這浴池一樣,表面盛滿熱水,實則底下是冰寒的巨石。你我今早都被秦伯祿算計,如今他那副頹唐的樣子有幾分真,幾分假?”她冷聲陳述,也不忘嘲諷一聲:“他的真假各有幾分我算不清,但你這副模樣倒真像紅了眼的野狗。”
“多謝提醒。”霍長揚低聲喟歎,而後緊抓着宋聽雨的手腕就将其扯下,溫水打濕她的瞬間,霍長揚反倒撐地起身,理好衣領就出了裡間。
獨留宋聽雨跌坐在浴池中惱火地瞪着他離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