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茉調取出随身迷你繡架,一邊維持刺繡速度,一邊踱步到被紮穿手指的繡娘身旁,江硯留在對面,林茉開口前向他投去目光,示意開始。
林茉眼睛很好看,尤其是眼尾,如同海波一樣輕盈上揚,映得眸光流轉。
那位繡娘臉色蒼白,雙眼無神,下墜一雙眼袋,林茉目光下移到手指,眼前一幕毫無準備沖入眼簾,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被紮穿的食指已經不再流血,卻并未愈合,留下一個微小穿洞,而像這樣的穿洞,她手上密密麻麻還有很多個。
林茉強忍不适,問道:“手不痛嗎?”
“痛?”
繡娘神情迷惑,似乎對這個字感到陌生,半晌才有所變化,笑得涼薄,“我資曆久,早已沒有這種無用感覺。”
“無用?可是你的手已經無法恢複,不痛不代表沒有傷害啊。”
“又不影響刺繡,”繡娘滿心滿臉不在乎,“系統很公平,血滴不僅結算刺繡進度,流得多還能解鎖額外獎勵,”說到這她竟然自豪起來,“剛剛我還獲得了新徽章,我徽章最多,所有人都敬佩我。”
林茉啞然,一時間無言以對。
“而且,你知道嗎?”繡娘突然傾身過來對林茉耳語,江硯眉頭一緊立刻起身,林茉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繡娘微涼氣息撲在林茉脖頸,“血滴的紅色和普通繡線的紅色不一樣,血滴染上的紅色是最好看的,評分最高,咯咯咯咯。”
林茉又起一層雞皮疙瘩,這究竟還是不是人?
其實她前面鋪墊都是為了提出接下來的問題,但有系統兩次突然發瘋在前,話在嘴邊饒了幾圈才開口,“您這樣是為什麼?獎勵再多您也用不上啊。”
問題已深入到哲學範疇。
林茉本以為會引發沉默和深思,沒想到手指繡娘毫不猶豫,且目光充滿不屑,表情無奈又輕蔑,似乎在說你是豬嗎問這種問題,“當然是為了繡出更多更好的繡品,成為年度優秀。”
林茉又跟進一步,“然後呢?”
手指繡娘一臉滿足,“我的精神和我的作品會在這裡永生。”
“能為《萬線歸宗》奉獻是我的榮幸”
林茉腦海中出現系統音:【請重複“能為《萬線歸宗》奉獻是我的榮幸”】
神經啊,林茉翻白眼時正對上江硯的目光——江硯也聽到了。
他原本皺眉的表情瞬間舒展,好像碰到了極好玩的事情,笑得甚至露出了牙齒。
翻白眼有什麼好笑。
少見多怪資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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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茉回到座位,同江硯複述手指繡娘最後的耳語。
江硯毫不意外,并對系統表示理解,“每位老闆都想要這樣的員工。”
林茉白了他一眼,“資本家!”
江硯又說:“自我激勵是績效的最終目的之一。”
林茉沒有回答,她盯着江硯,這番對答怪怪的,可又挑不出具體問題。
江硯被盯得不自在,嘴角淺笑,“怎麼了?”
這一笑完全打消林茉的疑慮,她移開目光,“沒什麼,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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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隔壁的師父繡娘曾下狠手掐過林茉,所以林茉座椅更靠近江硯,小心地探出上半身,“師父,你繡的什麼呀?”
師父繡娘并不存在這段記憶,她頭也不擡,“看不出來嗎。我女兒。”
?
林茉頗為意外,她以為這裡的人全部沒有情感,沒想到還能聽到這種回答,“女兒?”
“是啊,這樣我刺繡她就陪在我身邊。”
林茉:?
這是一位被系統操控之人說出的話嗎?
居然含情脈脈。
下一秒林茉看到她的繡繃上的圖案,表情凝固,“這是您女兒?”
明明是個男人,戴高帽,有胡子。
師父繡娘舉起繡線,“這才是我女兒。”
繡線被扯動,她眉頭緊皺,五官擠成一團,林茉順着繡線去看,發現繡線竟與之血肉相連!可她的表情卻是欣慰和滿足,語氣緩慢,很像家中上歲數的老母親,“繡出來的無論是什麼,在我看來都是我女兒,我的乖乖永遠不會離開我。”
林茉離開前聽到她極微小的聲音咕哝了一句什麼,好像是:媽媽錯了。
之後繡線被扯動,痛苦過後她再次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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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了什麼?”
發簪女士依舊是标準到如同焊在臉上的微笑,邊同林茉講話邊擡手摘下腦後木簪,
說話就說話,摘發簪幹——
不等吐槽結束,林茉忍不住驚呼出聲!
江硯趕緊把林茉拉到身後。
發簪摘下的刹那,她的頭顱“嘩啦”一下如斷線木偶般垂落,帶出一條數據流連接簪子與脖頸,仿佛是她提着自己的頭顱燈籠。
數據流密密麻麻流淌着:不進則退,力争上遊,效率就是生命,再次刷新刺繡速度!
林茉:毀滅,徹底毀滅吧!
這都是什麼啊!
林茉膽戰心驚地扶着發簪女士的手,把發簪插回原位,頭顱終于恢複正常。
上次她的眼眶還飛出繡線……
江硯微微皺眉,不知為何,他今天不僅頭痛疲勞,還經常察覺到體内有一股不屬于自己的情感波動,竟讓他感到舒服。
他想到繡娘們與林茉對話時流露的神情,系統并非強迫她們,她們在拼命刺繡、刺穿手指時,或許内心在流淌着同樣的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