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清早,長安城大街小巷活過來,偶爾飄落的雪中街道上小販們叫賣聲不斷,販賣色彩鮮豔的年畫和胡餅吃食,小孩子們在街頭來回穿梭,稚嫩的臉上滿是對新年的興奮與喜悅。
丞相府到處紅燈高挂,祠堂前人來人往,精心擺放祭品,将新鮮的酒肉和瓜果一一陳列在供桌上,牌位兩旁點上檀香。
檀香四溢,随知許屏住呼吸跟着衆人祭拜先祖。
叢相無父無母,從小混百家飯長大,後入贅随家,祭台之上皆是随家祖先。
随知許餘光掃過衆人每個人都神情莊重,跪拜在地,四周一片寂靜,隻有悠悠的香煙升起,營造出肅穆的氣氛。
“阿許,過來灑酒。”起身之後随赫拿起侍女托盤上的酒杯,夫婦二人灑酒後便招呼随知許。
“憑什麼?”随山不再一言不發,直愣愣盯着随赫。
“宣布阿許為少主,你不清楚嗎?”
“憑什麼?她一個剛從道觀裡待了十八年的人對族裡的事情半點不了解,你就這麼确認她為少主?我不同意。”
随赫聲音冷冽,呵斥他,“你在長安待久了,忘了随家的規矩是什麼了嗎?三番五次違抗家主的命令,是想被逐出家族嗎?”
叢相冷眼旁觀,“二弟怎麼又犯糊塗了,冬日難熬莫不是二弟的腦子也凍壞了。”
随山站在随赫面前,頭顱微微下垂,他身後的妻子兒女撲通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随知許站在一旁,一聲不發。
随山對上随赫冰冷的眼神,頓時吓得冷汗直流。
“你在族中毫無建樹,全靠蔭庇。這些年來你的小動作不斷,我看在你是我親弟弟的份上多次勸告你,可你卻愈加猖狂,阻攔阿許歸家,三番五次違抗我的命令,我看你是不想再待在随家了,如此我還要再寫一封書信把你從族中除名才對。”
“阿姐……”随山也跪下來,支支吾吾一句話說不出口。
随知許看着一家人整整齊齊的跪着,反倒又沒了意思。
許是随知許看到久了,随山妾室所生的小娘子随成玉擡頭,恰好和随知許對視上。
随知許記得她的信息,舅舅膝下唯一的女郎,也是除了舅母二嫡子之外,唯一庶出的。
随知許舉起酒杯淅瀝瀝灑在地上,剛剛見她唯唯諾諾的,真出事看起來反倒是一家子裡面最冷靜的那個。
随山爬到随赫面前,接連不斷的訴說過往的情誼,“阿姐你還記得嘛,我也是你一手帶大的啊。你嫌我蠢笨,覺得我毫無建樹,可她怎得就有,十八年不在族中,族中上下如何能夠認可她,至少她要經過族老試煉!”
随山的妻子也張口說些什麼,随知許沒注意去聽。
寒風刮過,吹散了紅梅上的白雪,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偶爾帶走了幾片紅梅。
紅色的花瓣在白茫茫一片中格外顯眼,随知許目光落在随成玉鬓邊的梅花簪上。
梅花簪跟随主人的步伐停在随赫的下首,随知許這次聽清楚了随成玉的話。
“姨母,求求您饒過阿耶這一回吧,阿耶沒什麼作為成玉清楚,他險些害了阿許表姐不能歸家,成玉也清楚,成玉本是沒有臉面請求姨母原諒阿耶,可是,姨母疼愛表姐就如同阿耶疼愛我一樣。成玉做不到看着阿耶即将被逐出家門而坐視不管啊。”
随成玉抽抽涕涕,随知許莫名覺得這一幕場景有些眼熟。
月齡找到機會插話,“丞相府門口你不就這樣裝柔弱一步步逼倒随山的嗎?”
随知許:“?”
“很像嗎?”
“其實你們長的也挺像的,你沒回來之前,長安随家就她一個女郎長的和随赫有幾分相似,經常來代替你陪着随赫。”
“随山不想讓我歸家還有随成玉的原因?”
随知許心思百轉,沒聽月齡答複,轉頭去問丹紅,“她以前經常出現在母親身邊?”
丹紅支支吾吾一會,最後還是如實回答,“二娘子乃庶出,幼時遭崔娘子厭憎。昔年崔娘子責打成玉小娘子時,恰逢家主撞見。自那之後,家主常命人将其接入正院來。但家主公務繁劇,多是府中仆婢侍奉,唯得暇時探望。”
随知許說不上什麼感受,煩躁一下子充斥了她的心間。
心墜墜的,有些難受。
她覺得一定是昨晚的夢太雜亂無章了,破碎的夢境裡無助的逃亡和争執太壓抑了,随知許摸上自己的心髒,感受它的跳動,一定是她還沒從夢裡緩過來。
另一邊,許是随成玉的感情真摯打動了随赫,随赫松口不将随山逐出家門,卻提前了他回荊州的時間。
本來定在八九天,燕子遷徙的日子,這下提到了上元節之後。
同樣,随知許暫任少主之位,待回荊州需要接受族老試煉。
随山不敢說些什麼,連連應下。
“姨母,我想留下來和您一起過年,剛好阿許表姐回來了,我也想和表姐待在一起。成玉從小沒有姐妹一起長大,一直都想讓姐姐在家,能夠和姐姐一起說些私房話。”随成玉挽住随赫的胳膊,小聲撒嬌。
随成玉說到随赫心坎上,随赫轉頭去問随知許。
“随意。”
随知許一向冷淡,她剛剛歸家一個月随赫有的時候也摸不準随知許的心思,暫且把随成玉留了下來。
随成玉抱完母親又去三姨母子身邊嬉笑。
随知許靜靜看着她,默不作聲。
鵝毛般的雪花在風肆意張揚的姿态下飄飛無定所,落在落在香爐中,落在供桌上,落在祭台前每一個祭拜之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