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筆,用一方素帕仔細擦淨指尖的墨痕,動作從容不迫。
心跳,在胸腔裡沉穩地搏動,沒有前世接到父皇宣召時那種雀躍或惶恐。
隻有一片冰冷的、早已演練過無數次的清明。
“有勞公公引路。”
她站起身,聲音平靜無波。
禦書房内,龍涎香的氣息依舊濃郁,卻壓不住一種無形的、沉悶燥熱。
巨大的冰鑒散發着絲絲寒氣,卻驅不散魏帝眉宇間凝聚的陰雲。幾份加急的奏報淩亂地攤在禦案上,墨色的字迹仿佛帶着沉重的分量。
“兒臣參見父皇。”
元淳規規矩矩地行禮,小小的身影在空曠的書房裡顯得格外單薄。
魏帝從奏章上擡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數月不見,眼前的小女兒似乎長高了些許,眉眼間那股驕縱之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木讷的沉靜。
穿着太學那身過于寬大的素色布袍,更顯得她像個誤入此地的貧家童女。
“起來。”
魏帝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隻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奏報,指尖點了點。
“洛河上遊,連日暴雨。下遊數縣堤壩岌岌可危。工部報上來的法子,靡費巨萬,耗時日久,杯水車薪。淳兒,你在太學數月,可聽太傅講過治水之策?”
他問得随意,目光卻銳利如鷹隼,緊緊攫住元淳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一個測試,一個試探,或者僅僅是一個帝王在煩悶焦灼時,對眼前這個似乎“開了竅”的女兒,一絲微不足道的、心血來潮的垂詢。
元淳垂着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她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過于高深的問題吓住了,小臉上浮現出孩童特有的茫然和緊張。
手指無意識地絞着過于寬大的布袍袖口,嘴唇嚅動了幾下,才發出細弱蚊蠅的聲音:
“回……回父皇……太傅講《禹貢》……講大禹王治水……疏……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
她背書似的,磕磕絆絆地念着典籍上的句子,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垂越低。
魏帝眼中掠過一絲幾不可查的失望和厭倦。
果然……還是那個愚鈍的孩子。他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正欲讓她退下。
就在這時,元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擡起頭,那雙被太學清苦生活磨砺得褪去了所有浮華、顯得格外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魏帝,帶着一種孩童急于分享“新發現”的、不合時宜的天真:
“父皇!兒臣……兒臣聽太傅說古時候的故事,還、還聽學裡管灑掃的老黃頭哼過一個好玩的調子!老黃頭說他老家在洛河邊,他們那裡的人,下大雨堵了河溝,不用挖大溝,就用……就用好多捆樹枝,卷上石頭丢水裡!像……像紮大掃帚堵老鼠洞!”
她一邊說,一邊笨拙地用手比劃着,小臉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眼神亮得驚人,全然不顧禦前失儀。
“樹枝……石頭……堵老鼠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