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喝藥了。”
樓遠在廊下整理好頹唐的情緒,斂去眼底的晦澀,拎着食盒和藥盞,踏過沿路青磚再入東院。
樓遠何嘗不知慕笙清待他并非無意,隻是每每望見那人眼底的遲疑,便不忍相逼。他向來殺伐決斷,此刻卻甘願将滿腔情意化作檐下細雨,靜靜等候,留有三分餘地,細細溫養那塊潤澤瓊玉。
屋内傳來窸窣響動,檀木門扉吱呀半開,原是慕笙清聽見動靜,披着素白中衣,赤着足開門。
樓遠見狀眉心微蹙,擱下食盒轉身,恰好慕笙清就在他身後,當即展臂将人攬入懷中,往暖閣裡帶。
慕笙清對此見怪不怪,順勢攀住他肩膀,如瀑般的青絲掃過對方的手背,這些時日倒把此般親近養成了習慣。
“做什麼突然抱我?”
晨光透過雕花窗柩,在兩人衣袂間投下細碎光斑,樓遠嗅到懷中人衣領間淡淡的藥香,喉結微動,壓下萬千心緒,沒好氣刮了下他的鼻尖,道:“赤腳着涼了怎麼辦?不知道自己是個病患?”
說着給他套上外袍和布靴。
慕笙清見他神色如常,不見半分愠色,内心有些許五味陳雜。
原以為這人被敷衍拒絕會生氣,可他仍是這般細緻妥帖,倒顯得自己過于涼薄了。
慕笙清自幼長于深宮,後來入世,從未嘗過情愛滋味,他以為此生便如庭前殘梅,零落成泥,随風而去,聚散自在。
偏生遇上這麼個人,似伏月驕陽般橫沖直撞地闖進來,将他這捧冷雪,生生曬化了去。
倘若沒有中毒,他興許願意回應對方的情意,奈何抑制寒毒的藥隻剩兩顆,意味着他還有兩個月可活,最多撐三個月。
别拖累别人了。
慕笙清的想法和糾結都寫在臉上,難得情緒如此外放,溢出來的滿是落寞與死寂。
樓遠直接塞了塊白玉糕給他,打斷他的胡思亂想,男人悠悠道:“想什麼呢?再不吃白玉糕就不好吃了。”
慕笙清緩慢咽了口糕點,他知道白玉糕隻供應宮中,之前樓遠都是上朝時順帶,那今日這些哪來的?
他一擡眼,樓遠就知他想問什麼,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淡淡道:“今早竈上剛起的,你嘗嘗味道如何?”
慕笙清一愣,倏地明白過來,他問:“你做的?”
樓大人輕輕嗯一聲,夾帶私心旁敲側擊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好?”
慕笙清乖巧點頭,樓遠眼神一亮,準備再接再厲:“那……”
慕笙清預判他的行為,伸手捂住他的嘴,說:“我要考慮考慮。”
先應付過去吧,他想,對于樓遠,他做不到完全絕情。
樓遠一愣,就睡了一覺的功夫,想通了?
不過不妨礙他的歡喜,男人順着力道親親手心,黏糊道:“阿清願意接受我了?”
慕笙清沒預料他這樣大膽不羁,手掌迅速收回,忍着赧意強調:“隻是考慮,沒說同意。”
莫說等幾日,便是要他再候個三五載又何妨?樓大人眼底笑意如春冰乍破,殷勤地掀開食盒底層,端出黑糊糊的藥汁。
“那阿清,喝藥吧。”
慕笙清蹙眉,滿臉寫着拒絕,果然,他還是太心軟了。
“不要。”他冷聲道,“我不需要喝藥。”
“阿清乖,陳太醫說了,這些都是調養身子的,對你有好處。”樓遠循循善誘。
慕笙清抗拒,語氣冷漠:“我不考慮了。”
樓遠訝異,怎麼還帶變卦的?!
“你威脅我?!”他難以想象慕笙清還有這麼叛逆的一面。
慕笙清無聲的同他對峙,寸步不讓。
“阿清不考慮了,莫非是想今夜就與樓某共赴巫山雲雨?雖說快了些......倒也不是不能成全。”樓遠桃花眼流光宛轉,笑眯眯地曲解。
慕笙清錯愕,沒成想這厮竟如此沒皮沒臉。
慕笙清火氣漸起,索性旋身面朝門扉,衣袖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度,甯肯盯着木色門環,也不願再看身後那張欠揍的臉。
樓大人挑眉,這是使小性子了?怎麼一生氣就不理人?
他端起藥碗圍着人轉,樂呵呵哄道:“阿清為什麼不肯喝藥?怕苦?”
“嗯。”很輕的一聲。
樓遠苦思良久,也沒料到他拒藥的原由竟這麼簡單。
“今日且飲半盞好不好?我馬上讓陳太醫改藥方,換成甜味的?”
樓遠移步至他面前,手中的青瓷藥碗氤氲着熱氣,慕笙清眸瞥見他那期盼神色,心下一軟,于是執起湯匙淺啜一口。
藥汁入喉,隻覺寡淡無味,他仔細辨别,都是些溫補的藥材,對他而言沒什麼用。
連太醫都診不出的毒,這些溫補之劑又如何能解?
“阿清真棒。”樓遠想,一口就一口,總比一口不喝的好。
陳太醫若是在此,隻怕要氣撅過去,你就縱着他,到時候慣出個祖宗來!
“遙槿,紀大哥的及冠禮我是不是錯過了?”
慕笙清是突然想起來的,他昏迷了兩日,隐約記得紀寥冠禮的日子就是這幾天。
樓遠心虛地幹笑兩聲:“是,錯過了,你放心,我幫你送過禮了。”
紀寥的冠禮就在昨日,還特意上門找過慕笙清,樓遠見他興沖沖地來,不由分說将其攔在門外,随手塞去兩個錦盒,便以“慕神醫需靜養”為由,命侍從把人毫不客氣地送出府門。
那臭小子一口一個“清弟”的叫着,樓遠氣哼哼的,才不會讓他有機會接觸慕笙清,巴不得人滾得遠遠的。
當然,他不會把這些心思訴諸于口,豈不叫人贻笑大方?
慕笙清那日買藥材,被蕭準攪黃了事,他琢磨再出一趟門,買個别的當做賠禮。
“遙槿,我想出門買點東西。”
樓遠欣然答應:“想去哪?我陪你。”
慕笙清搖頭,“買些禮物給紀大哥,順帶看看非晚的藥材到了沒有……”
樓遠不滿,“那家夥已經有禮物了,做什麼還給他買?”
慕笙清淺笑道:“那是你送的,不能算作是我的。”
“不行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樓遠耍橫,不依不饒跟慕笙清出門。
“老大。”淩夙迎着面走來,似乎有事要說。
樓遠歎氣,你和我有仇嗎?非趕着這節骨眼來報!
慕笙清輕笑,說:“遙槿去忙吧,我帶着淩宵去你總該放心了吧?”
樓遠沉默片刻,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緊,無奈同意:“……那你早去早回。”
慕笙清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