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妖怪終于靜了下來。紀陽真心力交瘁，點點桌面最後給戴勝一次機會：“說清楚。”

戴勝點頭如搗蒜。休戰後他們終于又跨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片靜默中戴勝面色沉痛：“你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在妖怪管制局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戴勝都是一隻快樂的鳥兒。外勤隊日常彈性上下班，工種高危工資稀薄，上任隊長退休後長期就他跟高濯兩個搭檔，有什麼事情灰狼種也多對他頗為照拂。

所以他以往不管是在外勤睡覺、打滾兒、築巢、在巢裡吃外賣、泡面盒不扔、在枕頭下面塞襪子……高濯都不管他。頂多有時候受不了了攢一堆招呼戴勝清垃圾，或者幹脆不進門。

而新來的幻生種隊長從一開始就對他展現了非凡的愛意（？），這令戴勝與龍珩再度見面的時候還頗為緊張。

隻是沒想到這次戴勝胸腔裡那點羞澀的火焰還沒有燃起，就被龍珩一把熄滅了。

據戴勝描述，當時幻生種的動作就停留在把外援隊的門打開的狀态。過了良久他才回過頭來，不可置信道：“這裡面是什麼？”

不知深淺的戴勝自告奮勇上前當向導，全然沒有發現高濯已經默默地站到一邊，把龍珩的注意力都留給了他自己。

鳥兒熱情地介紹外勤隊不見天日的辦公室。從他堆着髒衣服和雜物的溫馨小床，到塞滿垃圾盒的臨時活動區，以及唯一能看出地闆顔色的健身器材擺放區。

龍珩由他講解，一步都沒有邁進外援隊的大門。等到戴勝滔滔不絕地完成軍火展示，才發現隻有自己一個人站在屋裡。

被長久的注視後鳥兒感覺到十分羞赧，他搓着手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看向龍珩——隻是他們隊長逆光站着，戴勝看不大清他的表情。

但語氣說明了一切。

“一天時間。”随後他聽到了一個無比冷酷的聲音：“把這裡徹底清理幹淨。”

……

“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從來不洗襪子不扔垃圾……！好像我是一隻很不愛幹淨的鳥……！！”

戴勝抓住紀陽真和蓬蓬的手放聲嚎啕。蓬蓬無比嫌惡地抽開手，尖叫着試圖驅散他：“難道你不是嗎！！”

他癟嘴抽了抽鼻子，扭頭想蹭到秦邵桐身上，被對方難得靈巧地躲開了。戴勝又可憐巴巴地回過頭來看着紀陽真，沒想到對方也不寒而栗地抽回了手，最後隻扔了包紙巾到戴勝懷裡。

戴勝黔驢技窮，隻好自己抽紙擤鼻涕。抽噎間外面傳來腳步聲，高濯的聲腔仍有些犯懶，拖着調子道：“勝兒——”

灰狼種顯然對隊友的習慣非常了解，下面找不到就直奔援助科：“隊長說最後一個街區要今天巡邏完……诶，你們已經回來了？”

高濯推門而入，看到援助科如今全員到齊，有點訝異之餘笑着打招呼：“那邊的事情忙完了？”

“忙完了。”蓬蓬道：“濯哥，你們辦公室真的被肅清了嗎——”

聞聲高濯微妙地挑了挑眉。他似乎是聽到了誰的腳步聲，點頭後以氣聲回了個“一塵不染”，随即讓開了門。龍珩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紀陽真甚至能想到他微蹙着眉的神情：

“重點巡查地情報科已經交給我了，戴勝呢——隻是讓他再拖了幾遍地他要躲到什麼時候……”

他們回來到現在燈也沒來得及開，是以龍珩并沒什麼心理準備。在轉頭看到紀陽真的瞬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戴勝想往紀陽真身後躲，被高濯手疾眼快一把揪了出來。龍珩讓路給他們出去，自己往前走了幾步道：“你回來了……季陽！”

他的語調忽然鮮活起來。或許是因為那晚的擁抱給了龍珩回到過去的錯覺，令他在稱呼這個問題上故态複萌。紀陽真不想在這裡再糾正他，也自動忽略了龍珩一瞬間亮起來的眼神。

紀陽真帶着很是客氣的笑起身，格外公事公辦地伸出了手，補完上次疏漏的社交禮儀：“你好龍隊。上次見面太匆忙……就忘了說，很遺憾沒能參加你的就任儀式，也歡迎你入職。”

他避開了龍珩的眼神，在短暫的握手後沒給對方再說話的機會：“既然你們還要外出巡查，那我們就不耽誤你們了。”

龍珩放下自己的手，在紀陽真錯身而過的同時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些異樣：“季陽……”

紀陽真回過頭來，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對上龍珩的目光。隻是那眼神前所未有的疏離，令龍珩感覺分外不解。片刻後紀陽真笑了笑道：“那就不送了，龍隊？”

周圍靜下來，幾個妖怪似乎都在觀察着他們中間的怪異氛圍。而紀陽真渾不在意，最後客氣道：

“一路順風。”

*

管制區和安全區從外表上看并沒有多大區别，隻是對比之下生活在此的人類占比較少，街上形形色色的泰半都是妖怪。這次例行巡查的重點也照舊是那幾個商鋪——出于安全的考量，人類對妖怪獲取的物資審查依然相對嚴格。

而敏銳地察覺到自家隊長心情的起伏後，高濯沒再和以往一樣試圖活躍氣氛，幹脆利落地拉着戴勝前去内圍巡邏。把獨處的機會留給了龍珩。

巡查的線路一向固定，幾天下來，管制區外圍的商販也都開始眼熟龍珩。原本他們并不知道龍珩的幻生種身份，隻是本能地對他頗為敬畏。是後面高濯熱切地拉着龍珩介紹了幾次，他們才大着膽子敢跟龍珩寒暄幾句。

後面發現他并不像想象中的難以相處，更是對龍珩熱切了不少——就算是妖怪也天生喜歡長得好看的。

這次最後的藥店老闆更是隔門老遠望見他就開始招手，以至于屋裡的客人都被吓了一跳。龍珩推門進來，老闆已經熟門熟路地招呼了聲“龍隊”，也顧不上客人，鑽進裡間就要給他拿售貨清單——

龍珩叫停：“等等，我不急。”

他沖蟾蜍原生種示意：“你先招待客人。”

被點名的客人突然縮了下肩膀，搭在櫃台上的手也猛地收了回來。這個天氣裡祂的穿着異常厚重，眉眼被擋在外衣帽子下面，一時甚至分不清男女。

蟾蜍的眼睛咕噜轉了一圈，擺擺手道：“嗨呀，那藥我們這裡沒有的呱！”

那個客人含糊地說了句什麼，随即低着頭轉身離去。蟾蜍在後面拖長了嗓子道：“有病還是要去醫院治呱！”

客人離去的步子愈發快，近似于落荒而逃一般。而龍珩以餘光捕捉到了其去向，轉頭沖殷勤拿來貨單的老闆問祂是要什麼藥。

“複原藥劑呱。”蟾蜍轉了轉眼睛：“怎麼了龍隊，有問題呱？”

“……沒什麼。”龍珩道。而後繼續審查今日的販售清單。

……

傍晚管制區裡下了一場沾濕地皮的小雨。

盡管空氣中彌漫着潮潤的泥土氣息，龍珩還是毫不費力地找到了那個客人。祂似乎不甘心就此離去，兜兜轉轉繞進一旁的小巷裡，對照着手機尋找着什麼，最後突然站定在小巷深處。

前面不遠處布滿青苔的台階持續向下,幽深的入口在昏暗的視野下顯得有些可怖。在一片寂靜中祂抓緊了領口的衣襟，似乎在努力進行着心理建設。

最終祂下定了決心，帶着某種堅決向前。

——而在邁步的瞬間，祂被一把抓住。

“你要去哪？”昏暗中幻生種開口問道。

帽子因為方才的動作滑落下來，露出來少女驚惶的面容。龍珩向前更進半步，模糊的光從樓房的間隙透下，化成他睫毛上朦胧的霧氣。

龍珩松開了手，看向她要去的方向。那裡是管制區内幾個販售管控藥物的地下黑窩點之一。甚至許多妖怪都不知道這兒的存在。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裡？”龍珩的語氣變得嚴肅。他轉過頭來，點漆般的眸子把對方的慌亂映照得一覽無餘：

“——這不是人類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