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北上,疾馳兩千公裡後,抵達第一場演出地點已是傍晚,飛過來的先行團隊完成了所有準備工作。
希毅隻有20分鐘彩排時間,以他的資曆和經驗,随時能起一場萬人演唱會,堅持彩排是他的職業素養。幾乎沒有什麼能讓希毅上心,唯獨對音樂是從靈魂深處出發的熱愛。
夕陽光撒下來,宛若舞台上熾白的燈柱。希毅站在光影交替處,眉骨到鼻梁的線條流暢漂亮,整個人像是自由遊走在光明與黑暗的騎士,折射出的绮麗光彩柔化了鋒芒。
喻知予背着幾乎與她等高的太空包在台上等候,好奇地觀摩眼前的一切。她第一次見識這種大型演出的籌備舞台,目光轉向偌大的音樂節場地,忍不住試想屆時人山人海将如何沸騰。
許是有某種奇妙的心靈感應,希毅在這一瞬轉過頭,與她對視。
喻知予習慣地遞過一瓶礦泉水,希毅動作頓了頓,正準備擡手去接,被桑尼打斷了。
“他習慣空腹演出,而且也不喝這個牌子。”經紀人一本正經道,“我們隻喝從斐濟火山地下數千米天然萃取的礦泉水,被信風和熱帶雨林淨化後的水,才配得上滋潤希毅的金嗓子。”
喻知予扯了扯嘴角:“......”
她知道希毅為了保護嗓子非常自律,不飲酒不抽煙也不喝任何含咖啡因的飲料。
希毅不置可否,背起雙手站在舞台中央。寂寥背影隐在往來忙碌的工作人員裡,像極了群星環繞的無垠宇宙,被層層包圍的孤獨。
“唉,不苦,難怪他要你陪他。”喻知予拍拍太空包。
特邀開場嘉賓有25分鐘的專屬舞台,對歌手的耐力和專業程度是場考驗。
演出正式開始,巨大落地屏幕裡,淩厲側影伴随極快的旋律破空而出。同時,燈光如星河流銀傾斜,現場一片微波蕩漾。
這前奏極有韻律,很抓人,醞釀着一股力量。伴随驟停的一個空當,乍然轉了個角度,人聲響起——
“我總是發自内心吟唱......”
希毅開口的瞬間,喻知予激起戰栗,腦袋裡“嗡”一聲,骨子裡的逆反和倨傲随節奏釋放。盡管有了心理準備,這次仍為他的聲音狠狠驚豔。
轟鳴排山倒海,勢如破竹地蔓延至全場,即便背對觀衆,她也能感覺到身後觀衆席的情緒已經被迅速地點燃。衆人大聲地、歇斯底裡地跟唱。極強烈的破次元壁感,突破了喻知予最初對Rapper停留在炫富、粗口、憤世嫉俗這種表面的大衆印象。
希毅人氣高企,她從前沒什麼直觀感受。“Rapper大統領”乍看像個中二的形容詞,那是什麼樣子?
嗯,是這個樣子,是舞台上的希毅。他是天生的歌者。
一首長達9分鐘的自作曲《王》,從一個怒音開始,掀起聽衆的心跳。激昂的說唱節奏,始終萦繞在耳邊。
來時全程喻知予與他同車,希毅極少說話,像一條緊繃的、筆直的線。大部分時間陷入自我的結界裡,比不苦還沉默。
而此時,一首歌正到酣處,現在的希毅:宛如蘇醒的巨人,蟄伏而動,在他的王國裡披荊斬棘。那副沉默的身軀裡居然有如此澎湃的氣場!當他完全釋放鋒芒的時候,似鮮活蓬勃的獸,是他所向披靡的生命力,沒有人能真正降得住他!
喻知予聽得心髒咚咚直跳,骨頭都被震顫得瑟瑟作響,響在身體裡,也響在她耳邊,被放大無數倍,一下又一下。
咚!咚!咚!
砰!砰!砰!
大屏幕上歌詞閃爍滾動,目不暇接。希毅幾乎沒有停頓,更是一氣呵成:
“我總是發自内心吟唱,
踏破宇宙的蠻荒,
Feelin so tall like I could give a High Five to the Pilot,
猶如展翅高飛,
與飛行員擊掌......”
一曲終了,全場爆發出巨大聲浪:安可——安可——
興奮滿溢的觀衆搖起熒光棒海洋,幻化成洶湧浪潮,希毅恍然覺得眩暈感更重了些。心跳聲鼓點般敲在耳膜上,蓋住了台下躁動的歡呼。
希毅壓低帽檐,掩住眸底漏出的情緒,向着遠處沸騰的歌迷們鞠了一躬,簡單扼要地說句:“謝謝。”
話畢,轉身下了台。
Rapper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任由舞台下尖叫和追捧,仿佛隻是一個虛無缥缈的靈魂,音樂一結束,就回歸到了冷硬的軀殼裡去。
*** ***
喻知予目光緊随希毅的一舉一動,桑尼再三叮囑:務必像豹子盯獵物,牢牢盯着他的每一步!
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後台,如從冰島的黑沙灘上,穿越冷霧與迷離藍冰,冷冷沉沉。
希毅朝喻知予伸手,不苦心有靈犀,熟稔地爬到他左肩。一人一蜥往休息室而去。
喻知予的任務是24小時緊跟不苦,也跟着走。
桑尼與她并肩而行,眼神同樣緊追希毅。喻知予餘光瞧見他身後還跟着一個浩浩蕩蕩團隊:難道希毅有什麼突發隐疾?要這樣一個大陣仗的急救團隊待命?
希毅臉色确實不太好,這回與她猜測無關,休息室裡有人在等待。
“喲!好久不見。”
耳釘男摘下墨鏡,說話間露出鑲嵌了鑽石的門牙,那種銳利的、充滿挑釁意味的壓迫感直往外冒。
桑尼一見他就頭大,太陽穴突突猛跳——專蹭希毅熱度的老對家譚一鳴。聽聞最近傍上了不得的資方大佬,難怪迫不及待來找希毅炫耀。
希毅在圈内不屑抱團,和故友Rapper Willow的友誼始于出道前的精神病院,更像是境遇的共情。但這個譚一鳴,對希毅有單方面病态的執着和明目張膽的欲望。
桑尼給保镖們使眼色,時刻盯着希毅。譚一鳴這種人就像嚼過的口香糖,一碰就扯不掉,惡心得很。
“每次看你的現場,我都硬得不行。”譚一鳴語氣滿是戲谑,他模仿希毅的發色,染了款低配版奶奶灰,自以為嚣張又痞氣。
希毅面上毫無波瀾,向來把譚一鳴當空氣,懶得理他。
大概是真正的強大不需要用故作冷肅和高傲去強調,希毅即使面無表情,也自有一番令人望塵莫及的氣場與威嚴。連轉身就走的排場也這麼勾人,譚一鳴恨得牙癢癢,被一種無名情緒撓得且惱且尬且不甘。
“不要以為你唱首《王》,真以為自己是王了。”譚一鳴喊他:“你背後那個CA資本有什麼了不起。傻逼!CA不過是凱撒的一枚棋子。”
希毅腳步頓了頓。
譚一鳴自以為抓到了對方把柄,炫耀也引誘,“對嘛,實際上大家都侍奉同個金主。你和我搞,窩裡睡,肥水不流外人田。”
想起雙方粉絲誓不兩立,譚一鳴嘎嘎怪笑,嘴角弧度透着一絲邪氣,“這叫烏蠅配狗屎,不是冤家不聚頭。”
“烏蠅能分解垃圾,狗屎可以轉化能源發電,你是烏蠅?還是狗屎?”
“......你給CA賣屁股就高尚了?”譚一鳴惱羞成怒朝對方吼,他親眼見過希毅在那人辦公室裡整夜未出。
桑尼心裡急但不能說出來,什麼屁股的,文明點兒!咱家這位真的是王!
譚一鳴雙眼血紅,氣急敗壞破口大罵,“你就是欠操!”
希毅咽了咽口水,不耐地扯了扯喉嚨——在桑尼看來這是抹脖子的動作,殺氣滿分,忍耐零分,事情會朝着他們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就像易燃易爆的不确定因子,壓抑在他身體内的爆裂情緒,不定哪一瞬就開閘。
越平靜,越洶湧。喻知予懂,像八号風球來臨前,最是甯靜。
果然“嗷”一聲慘叫,眨眼間,一道身影掠過雙方保镖,扽住譚一鳴的衣領,硬生生單手将他腳尖拎離地面,看上去比舉一條狗還輕松。
陰影轟然籠罩,雙倍增高墊也沒拉開和希毅的身高差距,連他肩上的蜥蜴也懂得仗勢欺人,傲然盯着譚一鳴,讓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
看得譚一鳴直打寒戰,腦仁嗡嗡。那是一雙琥珀色的眼,虹膜的中心還有一圈亮邊,很像某種野生動物的眼睛,積蓄着很多在暗夜裡才會有的情緒。神經一寸寸被撕扯開,譚一鳴掙紮兩下腿就軟了,率先從靈魂出竅的狀态裡緩過來,嚅嗫道:“門口還在直播,你竟敢......”
希毅不響,單手一伸,漸漸舉高,年輕的男人力量大得驚人,譚一鳴勒得直吐舌。
譚一鳴的保镖後知後覺上前,早被希毅的保镖擋住,幾人形成對峙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