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無人煙的山林裡,唯有鳥雀聲三兩,縱目望去隻有一條不算路的路,和一眼看去不見頭的樹林。
地上有車馬壓過的輕微痕迹,已經走遠了——連着細碎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什麼也聽不見了。
盛淩雲還留在原地,手中拿着一個包裹。
片刻之前就在此地,遊祯淩空扔給他,待他下意識接住了才說:“我等着你。”
這并非是什麼話本裡才子佳人分别前私定終身的蜜語,遊祯話裡有話,盛淩雲全然懂得。
他的意思是:“我等着你學成來殺我。”
盛淩雲微微擡起頭和車上的遊祯對視,攥住包裹的手青筋凸現,神色仍是冷漠的。
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覺得摸不透面前這個人。
遊祯在馬車裡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說給自己殺他的機會,偏又定在十年之後而非現在,期間還要他去武林中聲名顯赫的流明宗習得一身本事。
包裹是給他的本錢,遊祯不想他分文沒有還不曾踏上去流明宗的路就死在荒郊野外,這樣賭約太過無聊。
避免他不要,遊祯還特地激他:“這些都是當年從你身上克扣下來的,你若是不要,我隻好花費在自己身上。”
句句刺到了盛淩雲心裡。
他知道這是遊祯抛下的餌,但不能不接。
不管遊祯打的什麼主意,都是絕無僅有的,擺脫如此境地的機會,盛淩雲不會,也不可能放過。
然而遊祯也似乎也沒打算從他嘴裡聽到答複,他自己做好了決定,不等盛淩雲言明接受與否,就匆匆把人趕下了車,帶着一車人馬揚長而去。
少年華美的衣袍随動作隐在車廂内,再看不見了。
有一兩個人在走前回頭看他,打量他,不知遊祯為何把他丢下,但也不敢開口去問。
當真是把他丢在了原地。
包裹分量不輕,盛淩雲打開粗略瞧了瞧,裡頭揣了十兩銀子,兩件換洗衣裳,還有些用來解饞的吃食。
可謂是準備周全,想來應該很早之前就有這個打算了。
盛淩雲遙遙看了一眼去路,将包裹系上。他背着馬車去的方向,往來時路走。
遊祯在驿站趕上了特地在此等候許久的遊初。
遊初等得昏昏欲睡,見遊祯到了,連忙起身去接他。
他左看右看,看見遊祯皮肉完好,精神尚可,放下心來:“小祯睡足了?”
遊祯霎時臉上有些挂不住,他低下頭:“睡足了。”
“那便好,若是嫌累了,走得慢些也無不可,趕在舅舅生辰宴之前到就好。”
遊初無一絲不滿之意,他檢查完遊祯,才慢悠悠看了眼随行之人:“數目似有些不對。”
遊初一一清點過去,蹙眉道:“好像少了一個。”
“少便少了。”遊祯拉他衣袖,手緊張得有些出汗,擔心對方質問,搶先道:“不過是個下人,擔心他做什麼,我沒事就好了。”
話裡撒嬌,話外也不遑多讓,遊祯揚起臉,學着原主做派蒙混過關。
他不知道原主怎麼把這件事揭過去的,原文裡根本沒有寫,隻能依據自己猜測行事。若遊初硬要追問下去,他也隻好撒潑打滾死不承認。
所幸遊初沒有緊追不放:“那不管了,小祯可還要休息一會兒?”
“不了。”遊祯如蒙大赦,搖頭道:“再耽擱些,怕是天黑之前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說來也是。”
遊初看了眼天色,随即召集了人馬重新出發。
一行人緊趕慢趕,走走停停,終于在生辰宴前三天到了臨州。
遠路難行,常人少走動,不僅遊祯沒見過這個未曾謀面的舅舅,原主也沒見過,就連遊初自己都隻有過幾面之緣。
然而迎出來的一家老小不見半分生疏,一會兒親昵地握着遊初的手說哪裡哪裡像湘雪,一會又端詳着遊祯說這個眉眼更肖似一些。
他們許久不見親人,隻能從這兩個後代身上找些他們還能認識的地方。
裡頭有個華貴的老婦人最為激動,她伸出手去拂開遊祯的鬓發,将它理到耳後去,眼裡含着淚說:“這樣更像湘雪了。”
湘雪是何夫人的閨名。
原主的母親自小長在臨州,是個遠近聞名的美人。她十七歲時與商人遊崇因媒妁之言結成一親,後全家搬離了臨州,又因身體柔弱之故,再不曾回過家鄉。
算來如今已有二十餘載。
原主舅舅何琇看不慣遊崇,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娶走了自己妹妹,還将她帶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恰巧遊崇也不喜他在當初婚嫁一事上使的一些小絆子,二人兩看生厭,唯在送禮一事上要多加攀比。
遊崇送上這好些東西,是生怕對方瞧不出來自己如今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