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茶樓裡,屋檐擋住了部分風雪,還有一部分卻很自由地掠過屋檐,飄到了桌子上。應符桑微微傾身,順着雪花下落的軌迹往外看去。
樓下的說書人站在中央,手舞足蹈,神情誇張,唾沫橫飛。似乎正說到精彩處,四面八方掌聲不絕。
應符桑手指輕輕摩挲着茶盞的杯身,半倚在欄杆上,聽得起了些困意。
“我才不要嫁給那個姓孟的!我都說過幾回了,我早已有心悅之人!”
走廊上人來人往,那女子的聲音并不算小,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應符桑也分了點注意過去。
“小姐,我們還是先回去吧,老爺會生氣的。"丫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急得團團轉。
“我絕不回去!”
兩人僵持不下時,樓梯那邊突然傳來一陣踩踏聲,為首的中年男子不由分說地甩了那女子一巴掌,氣得吹胡子瞪眼,朝身後一衆家丁喝到:“把她給我帶回去!”
應符桑覺得這比樓下那說書人的故事有意思得多。
見那女子仍在奮力反抗,應符桑稍加思忖,忽然調出命簿找到了她的名字,順手替她劃去了姻緣欄中那孟姓男子的名字。
最終女子被他們帶走,走廊恢複安靜。
應符桑拍拍衣袖站起身,準備再去别處看看熱鬧。
“就是你麼?随意斬斷他人紅線?”一道溫潤的男聲在他身後響起。
應符桑轉身望去,毫無做壞事被抓包的心虛感,滿不在意道:“是我。”
來人一身紅衣,手腕上纏着無數錯綜複雜的紅線,站在那似乎就能成為一道風景。抛開對方的身份不談,應符桑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相貌這麼好的人。
那人看到應符桑的瞬間卻愣住,整個人僵在原地,表情變幻莫測,眼中情緒似波濤翻湧,難以平息。
被這種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應符桑覺得莫名,語氣不大客氣,“怎麼,你認識我?”這不大可能吧。
戚行聞微微低頭,再擡頭時,眸中翻湧的情緒平息,他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說:“的确是,不認識的。”
他那時有什麼可猶豫的?除了不認識還有别的答案麼?
應符桑時至今日再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是覺得莫名。
“随便你吧。”陳年舊事就回憶到這,應符桑戳了戳這隻山雀的肚子,示意它别再裝死。山雀拍拍翅膀,重新飛回應符桑附近的一處樹梢上。
雪崩似乎已經徹底平息,應符桑從岩石後方走出。手機還是無信号,他便準備自己去找下山的路,最終——選了一條離出口越走越遠的路。
見狀,山雀便又飛到了他前面不遠處的樹梢上,應符桑每走幾步,它便換個樹梢,依舊在為他指路。
“……謝了。”方向感的确也是應符桑的短闆,一碼歸一碼,他也不是好賴不分的人。
天色漸暗,能見度越來越低。兜兜轉轉辛苦了半天,終于是繞回了那片白桦林。
“有人嗎?救命——”
除了腳踩在雪地裡發出的沙沙聲,寂靜忽然被一道微弱的求救聲打破,應符桑辨認出這是應守川的聲音。
站在雪洞裡努力向上看的應守川此時并不好受。
一個小時前,他和方白瑜一同向左逃生,途中方白瑜忽然踩空,掉到了被積雪擋住的坑洞裡,應守川則因為慣性被他拉拽着一起掉了進去。
坑洞大概有三米深,為了避免被雪掩埋,方白瑜慌忙提議說可以先将他送上去,等他上去了再找工具把應守川也拉上去。方白瑜很輕,托舉他的确是個好辦法,應守川點頭答應。
于是方白瑜便踩在了應守川的肩膀上,嘗試幾次後成功逃出了這個坑洞。
“守川哥你等等,我很快就回來。”
看着對方轉過身的背影,應守川忽然想起那年遭遇的火災。他在意識昏沉時看到一個人影,那人冒着肆虐的火勢,毫不畏懼地朝他跑來,将他半拖半拽地帶出了火場。
事後他去确認,得知即将搬走的鄰居方白瑜就是救他的人。而相比之下,應符桑這個私生子則是個不詳的存在,帶來了火災,送走了方白瑜。
眼下面對這種情況,即使應守川的内心也在恐慌,但同行者是方白瑜,他便覺得安心。
然而對方上去之後,不知道去了哪裡找工具,竟然完全沒了動靜,任應守川怎麼喊都無人應答。
他隻好嘗試靠自己逃出去,可惜除了多摔幾次,他并沒能成功。
時間久了,體力漸漸不支,嗓子也已經喊啞。越來越多的雪落到這個坑洞中,積雪已經埋到應守川的膝蓋。
看着暗沉的天空,強烈的恐懼終于徹底籠罩他的心頭。他想知道方白瑜到底去了哪,是遇到什麼危險了嗎?還是——抛棄了他?
不可能,白瑜不可能會抛下他。
“有人嗎?救命——”求生的本能使他用盡全力再次喊到。
就在這時,坑洞上方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應守川心中大喜,笑容卻又很快僵在嘴角。因為來人不是方白瑜,反而竟是生死未蔔的應符桑。
應符桑站在洞口,冷靜思考。說實話,這個人類的死活他完全不在乎,也沒有日行一善的必要。但如果對方死在這裡,似乎也會影響到他的曆劫軌迹,那很麻煩。
應守川看見對方停留了一會,突然又後退兩步,像是真的要離開。見狀他頓時慌了神,也不管什麼臉面了,用嘶啞的聲音挽留道:“别走、别走——!”
這一刻,應守川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無數畫面,憶起往日種種,想到自己對應符桑的态度,他忽然感到後悔。
這算什麼?因果報應嗎?
就在他接受了應符桑不會對他施以援手,萬念俱灰之際,洞口的光忽然被遮擋住一半。
應守川錯愕仰頭。
隻見去而複返的應符桑半蹲在洞口,向他抛來了一根麻繩。
夕陽西下,應符桑整個人沐浴在落日最後的餘晖中,身後是如血的殘陽。他逆着光,面容模糊。
應守川一陣恍惚,驚覺這個畫面竟然能和他記憶中那場火災裡的人影——漸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