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小川懊惱地拍了下腦門,整了整衣冠,昂首挺胸走回大路。
這回他學乖了,老老實實問價:“去周家商會,多少錢?”
“五個銅闆。”另一個車夫答道。
“成!”
一刻鐘後
齊小川站在“周氏商會”燙金匾額下,腿有點發軟。
這哪是商會?分明是座小型堡壘!
青磚高牆,持槍護衛,連門口的石獅子都比周府的兇三分。
“幹什麼的?”守衛冷聲喝問。
“我、我是……”
廊下的陰影裡,周硯手裡轉着的白玉扳指突然停住了。
他看見商會大門外站着個身着淡青色長衫的年輕人,那短發柔軟利落,襯托出他脖頸的線條格外修長。
改良後的立領恰如其分地襯托出他精緻的下颌線條。
在陽光的照射下,他整個人白皙得如同上等細瓷。
衣擺随動作輕晃時,暗繡的竹葉紋若隐若現,活脫脫是個從畫報裡走出來的貴公子。
這身衣裳,倒是稱他,周硯心想。
“讓他進來。”
周硯發現自己聲音比平日低了幾分。
熟悉的聲音從裡頭傳來,周硯站在廊下,逆光中看不清表情,但齊小川就是覺得……
他在笑!
他三步并作兩步跨上石階,短發梢還沾着汗。
周硯注意到他頸後剃得極短的頭發茬,在立領間若隐若現,像初雪覆着的青石。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視線,喉間卻泛起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輕微燥意。
“聽說,”周硯等他走近才開口,“你被黃包車追了半條街?”
看來體力還得練。
齊小川:“……”
怎麼消息這麼快就傳到周閻王這裡了?哪個王八蛋告的密?!
“少爺,您叫我來是?”齊小川堆着笑,眼角餘光掃視着四周。
周硯沒答話,徑直帶他穿過回廊,推開一扇雕花木門。
好家夥!
齊小川眼前一黑,滿屋子都是賬本!
四五張紅木桌拼在一起,上面堆的賬冊摞得比人還高。
角落裡還有幾個大樟木箱,不用看也知道裝的是什麼。
“看賬本。”周硯言簡意赅。
齊小川嘴角抽了抽:“……”
他上輩子是學計算機的,不是學計算的啊!
救命啊——
心裡哭嚎歸哭嚎,人還是很老實地挪到最近的書桌前坐下,認命地翻開第一本賬本。
他一邊碎碎念“我一個碼農為什麼要學會計”,一邊硬着頭皮翻看。
結果發現賬目混亂,全是手寫繁體,看得眼暈。
周硯見他這般自覺,微微挑眉,轉身去了裡間。
三個小時過去了。
齊小川已經變成了一台無情的對賬機器,手指機械地劃過密密麻麻的數字。
突然,他動作一頓。
這筆交易怎麼這麼眼熟?
他飛快往前翻了幾頁,果然找到一條一模一樣的記錄:
“甲辰年五月初八,購西洋鐘三座,支銀四百五十兩。”
再往後翻,五月初十又記了一次!
“有意思……”
齊小川眯起眼,職業病發作,下意識用Excel邏輯去重篩、數據比對……
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揪出了七八筆重複交易,涉及金額高達萬兩多!
等等!他突然僵住,這該不會又是周閻王設的局吧?!
周硯他早知賬有問題,故意讓他當“人肉掃描儀”!
齊小川鬼鬼祟祟擡頭,正好對上從裡間出來的周硯的目光。
“找、找到點問題……”他幹笑着舉起賬本,“這個……”
周硯走近,掃了眼他标注的地方,眼神驟然變冷:“繼續查。”
齊小川:“……”
完蛋!
這次似乎不僅僅是踩了一顆雷,而是踏入了一個雷區!
齊小川的手指在賬本上微微發抖,冷汗順着背脊滑下。
他面前攤開的七八本賬冊上,被他用朱砂筆圈出的重複交易像一串串血珠,觸目驚心。
“繼續。”
周硯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冷得像臘月裡的冰淩。
齊小川咽了口唾沫,硬着頭皮又翻開一本。
每翻一頁,他的心就沉一分。
這些賬目簡直千瘡百孔,重複記賬、虛報價格、虛構交易......
短短半年間,周家至少被掏空了五萬兩白銀。
“少、少爺......”齊小川聲音發顫,“這些賬......”
“有問題?”周硯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後,修長的手指劃過他剛标注的一行數字,“說。”
齊小川頭皮發麻。
這哪是有問題,簡直是漏洞百出!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誰知道這是不是周閻王設的另一個局?
又萬一,他多嘴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這筆木材采購,”他小心翼翼地指着一處,“同樣的數量、同樣的價格,在五月初三和五月初六各記了一次。”
“還有這裡,六月的絲綢......”
周硯突然俯身,胸膛幾乎貼到齊小川的後背。
一股清冽的檀香氣味籠罩過來,齊小川呼吸一滞,耳尖悄悄地燙了。
那個,看賬本就看賬本,貼,貼這麼近幹嘛!
齊小川的心跳有一瞬間紊亂。
“你覺得是誰做的?”周硯的聲音近在耳畔,溫熱的氣息拂過齊小川的耳廓。
“我、我不知道!”齊小川猛地站起來,差點撞到周硯的下巴。
“少爺,我就是個算賬的,其他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關我屁事,不要多事,齊小川在心中告誡自己道。
周硯直起身,看了他半晌,那眼神晦暗不明。
他慢慢踱到窗前,陽光透過雕花窗棂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三天。”他突然說出了一個數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