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的動靜終是把巡夜的養濟坊護院驚動了,他們舉着火把沖進院子,就看到了一群人毆打沈無垢的場面,而沈摩西的頭面都紅腫得像豬頭一般,嘴裡一片殷紅,已經被打得已經不省人事了。
“都給我停手——”
從此之後,養濟坊中衆人見着他,遠遠便低下頭,收斂目光,側身快走,或者馬上轉過彎去,避開他行走,生怕他不順心,一拳錘來,打得自己滿口是血。
沈無垢自己也懶得理會這群不知事的頑童,井水不犯河水,自是最好。他隻想讀好自己的書,不摻和這些無意義的争鬥。
在治學一道,沈無垢頗有幾分天賦,讀書時閱即成誦,作文常觸類旁通。他雖小小年紀,曆經許多艱辛,且他真真切切有一腔抱負,因身殘而不得施展,隻有在下筆揮毫時寫就策論,聊以抒發。
老師曾告知他,天瑕之人上不得殿試①,那前面的科舉考試,他也想嘗試一番,至少試試自己的課業成果如何。
可沈無垢十三歲去報名縣試的時候,竟然被小吏擋了回來:“行了,小娃娃,趕快回家去吧,咱們這兒可不要什麼瘸子入考場,早點回家起竈去吧!”
沈無垢不解其緣由,連忙拿出幾個銅錢,塞給小吏,換了個話頭,道:“還請官人告知,晚輩隻是腿傷了,不妨行走。”
“快回罷,看着就礙眼!管你生來殘疾還是跌打損傷,免了你徭役還不成?還想科考了?你報不上!速回罷!”
沈無垢無法,隻得回去。可他戶籍在本地,又是記在養濟坊戶上的孤兒,竟連更換府縣考試的資格都無。
原本研究了以前數年的考題全都作罷,一下子成了廢紙。
這是什麼鳥朝廷?遭遇的又是什麼鳥官?
沈無垢氣急,可他原本就是寄居養濟坊的孤兒,不可能打砸公家杯盤出氣,于是他花了三天時間,把柴房堆積的木柴全部劈開。聽見柴房裡傳出怒罵,養濟坊其餘人等都緊閉門窗,生怕自己成了他的出氣筒。
沈無垢很是頹喪了幾日,不過很快打起精神,轉頭開始做文章代筆的生意。他收集許多素材、典故,為他人撰寫策論文稿,在場外熟讀背過,上考場再運用到文章之中。以一介白衣之身,竟然輔導學生考中了鄉試、府試,甚至在秋闱中榜上有名,一時間沈無垢在小小的縣城裡名聲大噪。
俗話說,一行通,行行通。
通過這般活計,沈無垢不僅賺得盆滿缽溢,竟然還在縣裡出了名——讀書人都知道他文章好,反而吸引了縣令的注意,選他做屬官。
沈無垢真是哭笑不得,本來科舉也不是為了入閣做宰,做個小官,免除賦稅,已經令他自得其樂了,于是沈無垢樂得應承下來,做起了輔佐刑獄官。
這才當官沒三兩個年頭,北疆諸州郡遭遇天災,天大寒,四月飛雪,糧食減産,原本就不富庶的秋縣更是雪上加霜。
北地本就苦寒,上草原、下草原尤甚,而下草原的北狄人的遊牧日子便更清苦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依靠草原的北狄部落不得不轉換草場,原本的草地養不了那麼多牛羊,路上饑寒,牛羊餓死了,沒了生計,那就隻能去南邊打鼓草了。
先是小股北狄漢子南下經商,以物易物換些必需之物,有人乘機去周邊村落掠奪糧食、糖、鹽。但是明搶比貿易得來容易太多,後面就成了有組織的大批北狄騎兵公然犯境。
北狄人打進莫州,這秋縣縣令官人被吓破了膽,果斷地辭官,說要攜家眷歸隐田園,徑自南下回老家去了。
沈無垢于是失業了。
上天護佑,三月後,賀大都督率五萬靖塞軍力破北狄大太子、二太子,趕跑了莫州、肅州、圳州的北狄人,收複了莫州。
聽聞靖塞軍缺少讀書識字的書吏,借調當地的小吏去幫忙,沈無垢就自告奮勇前去,靖塞軍拔營之際,他也跟着一齊上路了——他亦沒料到,靖塞軍對身有殘缺之人并不排斥,他剛做書吏時領他做事的上官就在此前戰役中傷了一隻眼睛,不僅沒被驅逐,還升了官。
後來,破虜營的一位參軍陣亡,有了空缺,沈無垢向長官自薦,他不僅會作好策論,還讀過兵書,就算作為預備役培養,也省不少成本。
破虜營是靖塞軍的精銳混合營,沈無垢拖着病腿,竟也學會了騎馬。
沒想到十幾年裡喝的墨水,盡數用在了抗擊敵寇之上。整整兩年的曆練,沈無垢從“紙上談兵”的書生沈迦陵,脫胎換骨成了破虜營赫赫有名的沈無垢,沈參軍。北狄人被靖塞軍打得節節敗退,四個部族的青年人像風中的蠟燭,在兩年的頻繁征戰燃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