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豈不是忘川?原來陰曹不是虛妄?
然後他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一個清脆的童音飽含了驚詫:“是個孩子?!為什麼靈善寺也會有江流兒?”
這是哪兒?她是何人?
沈無垢與世間萬物似乎隔着一層霧瘴,眼前模糊一片,似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來。
“度難師父,這孩子是我從墨玉山上拾來的,除了這襁褓、籃子,全無長物。您看看,是送到育嬰堂嗎?”沈無垢那個女娃娃的聲音聽到在頭頂上響起——這是他未來的阿姊,華齡。
自己細瘦的手腕上搭上了一隻略顯粗糙的大手,正給他把脈,然後把襁褓打開,檢查他的肢體。
“啊,這——”又是一個少年男子的聲音,是孟華齡的師兄雪楹,他驚叫一聲,卻馬上收住話頭。三人都清晰地看見,這孩子的右腳不正常地彎曲着,原來是天生體瑕。
“師父,這有機會救治嗎……”孟華齡心下不忍,這孩子被抛棄的緣由也清晰可見了。
度難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說道:“讓我好好思量一番,先安置在我這廂的南堂吧。”
沈無垢就一日日地在靈善寺長大了。
孟華齡給他取了個乳名叫“獢奴”,因為這孩子跟上輩子自家養的小狗好像,粘人得緊。雖然粘人,獢奴很少哭鬧,孟華齡和寺中一衆僧人對他都很是喜歡。
“你呀,就是太文靜了,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知不知道?”孟華齡戳了戳小娃娃肉乎乎的小臉蛋,又去把玩他藕節一般的小胖胳膊上——這孩子被養胖了許多,終于像是年畫娃娃那般的健康孩子了。
他似乎被度難等人視為了稀罕案象,但是治療并未見效。
度難研墨,提筆,寫做書信數封,寄給身處四海的同門,想是交流病人病情了。這也怪不得他,度難大師最擅長大方脈,于婦科、小方脈亦算熟谙,即後世所指之内科、婦科及兒科。
于是,度難大師便想着搬救兵來會診了。
這年秋日,度難下山領回了一對夫婦,其中女子做男裝打扮,面如冠玉,眼若朗星,身材高挑,寬肩狼腰,她穿一身靛青色雲紋貼裡,背後背兩把長刀,極是端莊大氣。
再瞧那男子則是一副書生打扮,三十歲上下年紀,看着比夫人年長幾歲,穿水色道袍,腰間松松束帶,頭戴儒巾,手裡提個藥箱,雖然與寺廟的環境有些出入,但這也是時下書生中流行的穿着打扮了。
沈無垢午夜夢回,依舊能見到這場景,他被輕柔的抱在懷裡,灌下一碗麻沸散,再次醒來,已經與常人無異。靜養數月,已經能同其他嬰孩一般爬走玩鬧。
而後,他成了這對夫婦的兒子,松年,而孟華齡成了他真正的姊姊。
夜深忽夢化蝶事,怅惘未竟海波平。
“郎君,該起了,今日您休沐,舟小郎君早早起了,都已用了早膳,不好叫他苦等啊。”
孟松年起身按揉額角,昨日多飲了兩杯,竟然昏昏沉沉地莊周夢蝶,蝶夢莊周,竟然睡誤了時辰。
“外面雪大,他怎麼這麼早來?衣服穿得厚嗎?拿我的赤狐裘給他披上?”
下人回道:“郎君莫急,昨夜醜時雪停了,太陽沒出,我們就去園子裡掃雪了,衣服穿得踏實,想是姑奶奶命人早準備妥帖的。”
他起身洗手、淨面、漱口,更衣束發,轉出後堂,隻見一小童子端坐廳堂,一副莊嚴相,試圖通過正襟危坐掩蓋惺忪睡眼。見他來了,小童頓時眉開眼笑地迎上前來:“舅舅也太賴床,都日上三竿了,叫我好等!”
孟松年含笑道:“孟小舟,你這孩子,告誡你莫亂于心,你且莫心急,舅舅一會兒便陪你習字。”
“說定了,舅舅,還是麻利點吧,我服侍舅舅用膳。”
“我哪用你服侍?哼,你這小猢狲,竟會打趣舅舅。”他嗔怪一聲,在外甥臉上輕輕擰了一把。
孟松年佯裝生氣,實際上對外甥寵愛有加,根本舍不得說一句重話。
早膳畢,舅甥二人相攜去書齋習字,孟松年休沐日無事一身輕,又得了好外甥相伴,舉手投足間如春燕翩翩,哪還看得出半分腿疾的影子。
有《臨江仙》唱曰:
劫海盤渦終霧散,艨艟徑渡重霄。
九衢霞舉待天容。
芥舟穿舊浪,麟筆繪新朝。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