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他的名片,自顧自地往前邊走,耳畔是他說話的聲音,但我卻沒聽清楚說的什麼。
這裡是一處公園,平常我都會在多諾家呆到下午,今天這麼早離開居然還有些不适應。
我找了個椅子坐下,此處靜谧無聲,天鵝也見不着幾隻。方才那股被多諾罵的委屈突然就鑽出來,讓我很難過。
……我憤憤的想,他的往事跟我有什麼關系,我為什麼要聽。手中的名片尖角紮痛了我的手心,在把它扔出去的前一秒,我在上邊看到了多諾的姓氏。
……
我在這兒坐了很久,腦袋裡也想了好多,到最後竟然是說服了自己……有些時候,我也拿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嘴上說着讨厭的話,心裡又會為他開脫。果然是“爛好人”。
我收拾好情緒打電話給司機。早回家也好,晚點約羅維出來吃飯。目前為止,他還沒拒絕過我的邀請。今天很糟糕,但和他在一起的那幾個小時除外。我久違地感受到熟悉的感覺,就和小時候一樣,他熱情分享着,我在一旁默默傾聽。
回家後我撥通名片上的電話,和提安約定了見面時間地點。
第二天我沒請假,直接翹課去見提安,我深信多諾不會質問我,他這段時間估計巴不得我離他遠遠的。這樣也挺好,不然彼此看到都生氣。
我不喜歡在有正事講的前提下還要寒暄很久,所幸提安并不是這種人。一上來就直奔主題。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大概是我八歲的時候發生的事。”說到這提安臉上露出尴尬的神情,“說起來,小時候我看不慣他的性格,有些時候會……拿他開玩笑什麼的。”
這話說的倒是委婉。我沒做評價,繼續聽下去。
提安見我沒什麼反應,也是放松了不少,“嗯……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動手。真的,我發誓,我隻揍了那他一次。往後再也沒揍過,我在家裡丢了一個東西,隻有他在家。所以我就……”
我:“你們的父母呢……什麼都沒做?”
提安沉默不語。
我也不說話,就這麼看着他,老實說其實我有一個猜測。
“你們的父母其實更喜歡你對吧。”
他還是沉默。
猜出這個并不難。記得有一次跟多諾的聚餐,無意間談及“父母”這個話題,他直搖頭什麼也不說。好在我爸爸也是個察言觀色的人,後邊也沒再談到。我對多諾的家庭了解不多,他或許和爸爸他們提過,卻從沒在我面前提過。而且仔細看……提安和多諾,隻有四五分相似。
這樣的家庭,多諾真的會回去過聖誕嗎。
“既然這樣,那一直淡了也挺好的。還來找他幹什麼……”我雖然還是沒完全原諒多諾莫名其妙罵我,但覺得他有些可憐,所以說話時帶了些情緒進去。
“我隻是,有點愧疚,想再去看看他。其實當年我想過找他道歉,但還是退縮了。時間一久,就更覺得别扭開不了口。”
“你昨天說出口了嗎?”
提安搖頭苦笑。
這反應在我意料之中。隻要提安說出口,多諾一定會有反應,原諒也好,生氣也好,都不會是昨天那樣的冰點。我沒立場替多諾安慰提安的情緒,這是他們的事,我隻想弄清楚我想知道的。
昨天多諾生氣的點應該還有《浪漫曲》。他自己寫的樂譜裡有,提安拿來的樂譜也是這個。但提安卻沒提到。
“請告訴我有關《浪漫曲》的事情。”
“這應該和林女士有關,她住我們隔壁,是位鋼琴老師。印象中多諾每天下午都不在家,很晚才回來。有一天我正好撞見林女士送他回來。很長一段時間都這樣。你應該也猜到了,哪怕我逼問,多諾不會告訴我任何有關她的事。但我可沒這麼做。後來林女士搬走,他就很少出門了,整天窩在房間裡。
那時候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會彈琴,知道他要報音樂學院的時候跟他吵了一架,本來以為他會聽話改志願。”說到這兒,提安歎氣,把話題移開,“這樂譜是收拾房間時發現的,房間裡所有屬于他自己的東西都被帶走了,除了這個。”
他要是改了,現在估計就不會是我老師了……接下來的事我都清楚,多諾年少成名,大學畢業便開啟了自己的賽事旅程,孤獨又自由地活着。
事情已經發生,結果也早就擺在眼前。但種種經曆,隻有多諾本人知道心酸,後來的任何一個旁聽者都隻剩下感慨。
“……你們什麼出發?”
“明天。”
“路上平安。”
接下來我們都沒再說什麼,也沒什麼好說了,倒是服務員上了些甜品。吃完我和提安便互相說了再見。
我盯着他的背影出了好久的神。
兜兜轉轉過了幾十年,年少時的歉意還是沒能說出口。不過就算這時候說出口,味道也全然不同了吧。而現在的多諾,還需要嗎?
算了,由他們去吧,人生總不可能盡如意。
恍惚間,我腦袋裡好像浮現出多諾和提安背道而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