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被墨浸透的絲絨,輕輕覆在城市上空。華南師範大學附屬中學的圖書館在暮色中亮着暖黃的燈,三樓靠窗的位置,林嶼正低頭看着一本物理競賽書,鼻梁上架着的細框眼鏡偶爾滑落,他便用指尖輕輕推上去。旁邊的江馳卻把下巴擱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翻動書頁的手指。
“林嶼,”江馳壓低聲音,像怕驚擾了窗外的月亮,“你看這道題,說一個質點在電場裡運動……”他用筆尖戳了戳書上的插圖,線條依舊歪歪扭扭,“我覺得它軌迹像你昨天畫的函數圖像。”
林嶼擡眼,鏡片反光映出江馳帶笑的眼睛。他剛想開口,就聽見鄰座傳來“噗嗤”一聲輕笑。坐在斜對面的女生叫夏妍,是隔壁班的學習委員,此刻正和同桌黎雨桐一起整理筆記,黎雨桐用胳膊肘碰了碰夏妍,低聲說:“你看江馳,學霸當同桌就是不一樣,問問題都帶‘藝術感’。”
夏妍用筆尖點了點筆記本,聲音壓得更低:“我上次看到他給林嶼畫草稿,橢圓旁邊寫‘林嶼的眼睛’,差點沒忍住笑出聲。”她們說話時刻意放輕了語調,帶着少女特有的好奇與善意,不像有些男生會咋咋呼呼地起哄。
林嶼的耳尖微微發燙,他假裝沒聽見,低頭在草稿紙上畫電場線,筆尖卻比平時重了些。江馳順着他的動作看去,隻見草稿紙上的線條精準得像用尺量過,電荷分布标記得清清楚楚,而角落又用極小的字寫着“江馳可能不懂複合場”。
“喂,”江馳忽然把自己的草稿紙推過去,上面用紅筆圈着道題,旁邊畫了個爆炸頭小人,配文“這題老師講得像催眠曲”,“你用你的‘林嶼式解法’給我講講?保證不跳步。”
林嶼看着他刻意工整的“紅筆圈注”,想起下午蘇晚說江馳“其實偷偷練過字,就為了讓你看得懂”,心裡某個角落忽然軟了一下。他拿起筆,剛要開口,江馳卻忽然伸手,替他把滑落的眼鏡推了上去,指尖觸到他鬓角的碎發,帶着橘子汽水的涼意。
“你……”林嶼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眼鏡要掉了。”江馳咧嘴一笑,像沒事人一樣收回手,卻在林嶼看不見的角度,悄悄搓了搓指尖。他從書包裡摸出兩瓶飲料,一瓶是林嶼常喝的礦泉水,另一瓶是橘子汽水:“喝哪個?我剛在樓下買的,冰的。”
林嶼看着那瓶礦泉水,瓶身上還挂着水珠,顯然是特意挑的。他接過水,低聲道了句“謝謝”,卻沒注意到江馳把橘子汽水瓶口的标簽撕了一半,露出底下用馬克筆寫的“給林嶼”三個字——那是他怕林嶼嫌甜,特意挑的低糖款。
“對了,”江馳擰開汽水瓶蓋,“你大學真想去北京?”
林嶼喝水的動作頓了頓。圖書館的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嗯,想去看看。”他沒說“清北”,隻是含糊地指了指北方,“你呢?”
“你去哪我去哪。”江馳回答得飛快,像早就想好了答案。他把汽水往桌上一放,發出“咚”的輕響,“反正我爸說了,隻要我考上……呃,北京那兩所,他就不管我選什麼專業。”他差點說漏嘴,趕緊用喝水掩飾過去,喉結滾動時,亞當斯蘋果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林嶼握着礦泉水瓶的手指緊了緊。他知道江馳說的是清北,那個他藏在心底很久的目标。以前他覺得那是遙不可及的夢,直到江馳說“你去哪我去哪”,那句話像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平靜的世界裡漾開一圈圈漣漪。
“我不吃……”林嶼剛想提醒江馳自己忌口的事,卻被對方打斷。
“知道,”江馳挑眉,指了指他放在桌角的面包,“蔥、姜、蒜、辣,還有很太的東西,對吧?上次你沒吃食堂的糖醋排骨,我就記住了。”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隻是随口一提,卻讓林嶼想起那天自己确實沒碰那盤排骨,而江馳當時正和蘇晚讨論籃球賽。
原來他都記得。
林嶼低頭看着書頁,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夏妍和黎雨桐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路過時黎雨桐把一袋杏仁糖放在林嶼桌上:“林嶼,這個不甜,你嘗嘗。”夏妍則對江馳笑了笑:“江馳,下次數學題還能問你嗎?你上次講的思路超厲害。”
“随時問。”江馳大方地揮揮手,等她們走後,立刻湊到林嶼面前,“你看,我也是很受歡迎的。”
林嶼“嗯”了一聲,把杏仁糖推到江馳面前:“你吃吧,我不太喜歡堅果。”他頓了頓,補充道,“謝謝。”
江馳看着他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喉嚨有點幹。他猛灌了一口橘子汽水,氣泡在舌尖炸開,甜絲絲的味道卻好像不如平時。他看着林嶼看書時專注的側臉,看着他推眼鏡時指尖的動作,看着他放在桌下的手無意識地卷着礦泉水瓶的标簽。
“林嶼,”江馳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你有沒有覺得……圖書館的空調有點冷?”
林嶼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冷啊。”
“哦。”江馳低下頭,假裝研究物理題,耳朵卻悄悄紅了。他其實想說的是,林嶼剛才笑的時候,眼睛像落滿了星星,比圖書館的燈光還亮,讓他忽然覺得,夏天的燥熱都被這道光驅散了,隻剩下心底某個角落在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