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化不開的墨，隻有窗棂上的月光碎成銀箔，輕輕覆在林嶼書桌上的物理試卷上。牆上的石英鐘指針滑過淩晨兩點，秒針走動的“滴答”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像某種固執的心跳。

他坐在吱呀作響的舊木椅上，指尖捏着的鋼筆懸在“電磁感應”的錯題旁，草稿紙上用紅筆寫着解題要點：“注意磁通量變化率，用微元法拆分過程”。字依舊工整得像印刷體，每個彎鈎都帶着克制的力道，隻是手腕因為長時間握筆，泛起淡淡的紅痕。

桌角的搪瓷杯裡還剩小半杯溫水，是母親睡前悄悄放下的。林嶼家的房子很小，牆壁有些斑駁，但收拾得一塵不染。父親在工廠值夜班，母親在樓下的便利店打工，剛下班回來時，還特意給他煎了個沒放蔥花的雞蛋。“别太累了，”母親當時站在門口，聲音帶着疲憊的溫柔，“餓了就去廚房找吃的，鍋裡溫着粥。”

林嶼“嗯”了一聲，目光卻沒離開書本。他知道父母為了供他讀書有多辛苦，所以年級第二的位置，他必須守住——雖然每次都差江馳幾分，但他總覺得，隻要再努力一點，就能離那個模糊的北方目标更近一點。

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視線掃過書架上摞得高高的競賽書，其中一本《數學分析原理》是江馳上周借他的，扉頁上有用鉛筆寫的批注，字迹依舊龍飛鳳舞，卻透着一股小聰明：“這章定理像繞口令，建議配合橘子汽水食用”。

想到江馳，林嶼下意識地拿起手機。屏幕亮起，顯示有一條未讀消息，是半小時前發來的：“喂，學霸睡了嗎？這道導數題我卡殼了，你看看是不是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 後面跟着一張草稿紙的照片，上面的函數圖像畫得歪歪扭扭，解題步驟寫到一半就斷了，旁邊用紅筆圈了個大大的“？”。

林嶼放大照片，看着那些熟悉的“江馳式塗鴉”——在坐标軸旁邊畫了個戴眼鏡的小人，配文“林嶼看了會打人”。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拿起筆在自己的草稿紙上寫解析，從定理适用條件到步驟拆分，寫得極詳細，最後還加了句：“注意定義域，你上次就是這裡錯的。”

他把解析拍成照片發過去，剛放下手機，就聽見“叮”的一聲，江馳秒回：“明白了！你果然是我親同桌！等我考上‘那邊’，請你喝一學期橘子汽水！”

林嶼看着“那邊”兩個字，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他沒回複，隻是把手機倒扣在桌上，重新看向試卷。但心裡某個角落，卻因為那句“親同桌”而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像冬夜裡揣在兜裡的暖手寶，不灼人，卻剛好能驅散寒意。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的江馳正趴在書房的紅木書桌上，對着一道化學推斷題愁眉苦臉。他的書房大得能放下兩張乒乓球桌，牆上挂着名家的字畫，書架上除了教輔書，還有不少絕版的漫畫和模型。但此刻，這些精緻的擺設都成了背景闆，隻有桌角的橘子汽水瓶在台燈下閃着光，瓶身上貼着張便簽：“少喝冰的，對胃不好——媽”。

“啧，麻煩。”江馳嘟囔了一句，還是擰開了瓶蓋。氣泡“滋啦”一聲冒出來，甜膩的橘子味彌漫在空氣裡。他看着草稿紙上寫得亂七八糟的元素符号，忽然想起林嶼做筆記時的樣子——永遠分門别類，用不同顔色的筆标注重點，連塗改液都塗得方方正正。

“要是林嶼在就好了。”他喃喃自語，拿起手機給林嶼發消息。收到解析後，他立刻來了精神，對着屏幕研究了半天，又在草稿紙上重新推演。他的學習方法和林嶼不同，林嶼是步步為營，每個知識點都摳得極細；而他更擅長找規律，用跳躍性思維抓住題眼，隻是偶爾會在細節上栽跟頭，需要林嶼這樣的“穩重型選手”幫他查漏補缺。

“呼——”解完題後，江馳長長舒了口氣，癱在椅子上。他看向窗外，遠處的高樓隻剩下零星的燈火，像散落的星辰。他想起林嶼家的舊房子，想起有次放學路過，看見林嶼母親在便利店門口摘菜，手上布滿了裂口。那天林嶼拿着剛買的礦泉水，站在母親身邊，側臉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安靜。

“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飯。”江馳随手拿起桌上的杏仁糖——是上次黎雨桐給林嶼的，林嶼沒吃，後來被他“順”了過來。他剝開一顆放進嘴裡，甜味很淡，卻讓他想起林嶼接過糖時輕聲說的“謝謝”。

他晃了晃糖袋，忽然起身走到書架前，從裡面抽出一本《大學物理導論》，翻到夾着書簽的那頁。書簽是張橘子糖的糖紙，亮橙色的，像林嶼夾在英語課本裡的那張。他在書頁空白處用鉛筆寫：“等去了‘那邊’，要和林嶼一起去圖書館搶靠窗的位置。” 字迹依舊潦草，但每個筆畫都透着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