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滴墨汁滲入天空,将香樟樹的輪廓暈染成深綠。教室裡的日光燈次第亮起,在微涼的空氣裡投下慘白的光,與窗外漸沉的夜色形成鮮明對比。林嶼将最後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攤開在桌角,鋼筆尖在“數列綜合”的例題旁頓了頓,草稿紙上用紅筆寫着解題要點:“注意遞推公式變形,驗證首項是否符合”,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每個标點符号都透着嚴謹。
“喂,林嶼。”
旁邊傳來壓低的聲響,江馳的胳膊肘輕輕撞了撞他的課桌。江馳将下巴擱在堆疊的課本上,校服領口松開的兩顆扣子随着動作晃了晃,露出的鎖骨線條被燈光鍍上一層冷白。他的草稿紙上沒寫幾個字,反而畫着歪歪扭扭的函數圖像,坐标軸旁用馬克筆寫着“這玩意兒比籃球賽還讓人頭大”,旁邊配了個哭喪臉的小人,頭頂還畫了個橘子汽水的圖案。
“這道題……”江馳用筆尖戳了戳數學卷上的壓軸題,“老師說用數學歸納法,但我怎麼覺得像在繞迷宮?”他的聲音裡帶着點困惑,卻又透着股不肯認輸的韌勁,像隻被難題困住的大型犬,尾巴雖耷拉着,眼神卻依舊亮晶晶的。
林嶼放下手中的筆,目光落在題目上。題幹冗長的數列遞推關系旁,江馳用紅筆圈出了關鍵條件,旁邊還寫着“林嶼救我”四個歪扭的字,末尾畫了個求救的箭頭。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拿起草稿紙重新推演步驟,鋼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比窗外漸弱的蟬鳴更有節奏。
“第一步先驗證n=1時成立,”林嶼将草稿紙往江馳面前推了推,指尖點在遞推式上,“第二步假設n=k時成立,再推導n=k+1的情況,注意這裡要用到k時的結論……”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條理,燈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陰影。
江馳盯着他握筆的手指,忽然發現林嶼的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幹淨,指節因為長期握筆而泛着淡淡的紅。他晃了晃頭把莫名的思緒甩開,低頭看向草稿紙,林嶼的解題步驟寫得清清楚楚,每個遞推環節都用不同顔色的筆标注,像一條鋪好的石闆路,指引着通向答案的方向。
“哦——原來這麼簡單!”江馳恍然大悟,拿起筆在試卷上唰唰寫起來,嘴裡還嘟囔着,“早知道就該早點問你,浪費我十分鐘啃橘子糖。”他說着,從口袋裡摸出顆亮橙色的糖紙,正是林嶼上次沒吃的那顆橘子糖,此刻被他捏在指尖轉來轉去。
林嶼看着他孩子氣的動作,忍不住提醒:“糖吃多了對牙齒不好。”
“知道啦,學霸同桌。”江馳咧嘴一笑,露出那顆不太明顯的梨渦,卻還是把糖塞進了林嶼的筆袋,“給你存着,等你哪天想喝橘子汽水了,就拿出來聞聞味兒。”
坐在前排的蘇晚聞言,悄悄回頭用口型比了個“甜”,旁邊的陳嘉樹推了推眼鏡,溫聲對江馳說:“你要是真想吃糖,我抽屜裡有薄荷糖,不甜。”夏妍和黎雨桐正在讨論英語作文,黎雨桐忽然舉起練習冊:“林嶼,你看這篇範文的句式,是不是和你上次講的一樣?”
林嶼接過練習冊,認真地看了看:“這裡可以用非限制性定語從句,會讓句子更流暢。”他拿起紅筆在句尾标注,字迹依舊工整得無可挑剔。江馳趴在桌上看着他講解的側影,忽然覺得教室裡的白熾燈好像也沒那麼刺眼了,反而把林嶼的輪廓照得像一幅柔和的水彩畫。
晚自習過半,江馳的手機在桌肚裡震動了一下。他偷偷摸出來,屏幕上是母親發來的消息:“阿馳,宵夜給你準備了蓮子百合粥,讓司機八點半在校門口等你,記得叫上林嶼一起回來,别讓人家總是騎車。”後面還跟着個“微笑”的表情。
江馳看了看旁邊正專注刷題的林嶼,又想起上次路過林嶼家時看到的舊樓房,心裡動了動。他戳了戳林嶼的胳膊:“喂,我媽讓我叫你一起坐我家車回去,她說……”他頓了頓,故意拖長語調,“她說想問問你媽怎麼把你養得這麼聰明,順便送點自家熬的粥。”
林嶼握筆的手頓了頓,擡眼看他:“不用了,我自己騎車就好。”他知道江馳是好意,但寄人籬下的感覺讓他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對方還是家境優渥的江馳。
“别啊”江馳急了,壓低聲音說,“我媽說了,如果你不去,她就親自來教室請你,到時候全班都看着,多尴尬。”他半真半假地說着,眼裡卻帶着懇求的光。
林嶼看着他,沉默了幾秒。他想起江馳母親上次在家長會上溫和的笑容,想起她遞過來的、特意沒放糖的綠豆沙。“……好吧。”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江馳立刻笑了,像隻得到骨頭的小狗:“就知道你最好了!”他飛快地給母親回了消息,然後把手機塞回桌肚,重新拿起筆,卻沒再看題,而是在草稿紙角落畫了個笑臉,旁邊寫着“林嶼答應坐我的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