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操場染成琥珀色時,林嶼在儲物櫃前撞見了陸知遠。少年正将疊得筆挺的校服外套挂進櫃中,袖口還帶着雪松味的香氛,見他走來,便笑着遞來一個牛皮紙袋:“數學組新印的模拟卷,多打了一份。”
林嶼接過時,指腹擦過紙袋邊緣工整的燙金字。這讓他想起今早陸知遠被老師叫上講台闆書的模樣,粉筆字力透黑闆,橫平豎直間竟透出幾分碑帖韻味。相比之下,江馳此刻正趴在走廊欄杆上,用記号筆在草稿紙上畫火柴人,字迹依舊龍飛鳳舞得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周末有空嗎?”陸知遠整理着袖扣,語氣自然得像在談論天氣,“市圖書館有場數學建模講座,主講人是……”
“他沒空。”江馳不知何時湊過來,橘子汽水的易拉罐在陸知遠眼前晃出殘影,“周六要去書店,周日得刷競賽題。”少年斜倚在儲物櫃上,校服領口随意敞着兩顆扣子,“對吧,林嶼?”
林嶼低頭将模拟卷塞進書包,帆布包内側的補丁硌着掌心。他沒錯過陸知遠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卻還是點了點頭:“确實約好了。”
江馳聞言勾起唇角,伸手揉亂他的頭發,動作自然得像是在逗弄路邊的小貓。林嶼偏頭躲開時,看見蘇晚抱着作業本從走廊另一頭走來,發梢别着的雛菊發卡随着步伐輕輕顫動。
“物理競賽結果出來了!”蘇晚小跑着停在三人面前,馬尾辮甩出漂亮的弧度,“林嶼和江馳并列全省一等獎!”她翻開文件夾,成績單上兩人的名字并排印在最頂端,中間隔着細長的頓号。
江馳伸手去夠成績單:“讓我看看有沒有錯别字。”林嶼眼疾手快地按住紙頁,卻在觸到江馳微涼的指尖時猛地縮回手。少年的字迹果然如預料般潦草,簽名處的“江”字最後一捺幾乎要戳破紙面。
放學鈴聲響起時,秋雨突然落了下來。林嶼站在教學樓檐下,望着雨幕中漸漸模糊的校道。他今天忘了帶傘,書包側袋裡的礦泉水瓶随着動作輕輕晃動。
“愣着幹嘛?”江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深藍色長柄傘“咔嗒”展開,傘面的校徽在雨霧中若隐若現,“不是說好了去書店?”
兩人擠在傘下穿過梧桐道。秋雨裹挾着枯葉的氣息,打濕了江馳的運動鞋。林嶼注意到少年刻意将傘傾斜過來,自己肩頭的布料已經洇出深色水痕,卻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下周月考數學壓軸題肯定是數列,我押五包辣條。”
書店在老城區的巷子裡,木質招牌被歲月磨得發亮。江馳熟門熟路地推開玻璃門,門鈴叮咚作響。老闆娘從櫃台後探出頭:“小江來了?新到的競賽題集在二樓。”
林嶼跟在他身後上樓,木地闆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書架間彌漫着油墨與檀木的香氣,暖黃的燈光将江馳的影子拉得很長。少年突然停在文學區,抽出一本《飛鳥集》随意翻着,書頁間飄落一片幹枯的銀杏葉。
“等高考之後暑假,我們去爬衡山吧。”江馳将書簽别回原處,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滿架的書,“聽說山頂的雲海和日出特别美。”他轉身時,窗外的雨絲正巧掠過他的睫毛,在眼底凝成細碎的光。
林嶼愣了愣,指尖無意識摩挲着書包帶的補丁。他想起家裡貼在牆上的中國地圖,衡山所在的位置被他用紅筆圈了又圈。“好。”他聽見自己說,“不過你得先把地理圖冊背熟,别到時候迷路。”
江馳笑出聲,伸手去夠頂層的競賽題集。他的動作帶起一陣風,書架上的書脊微微晃動,露出角落裡一本《微積分初步》。林嶼踮腳取下那本書,扉頁上有陸知遠的簽名,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體。
結賬時,江馳往收銀台推了瓶橘子汽水和一盒薄荷糖。老闆娘笑眯眯地說:“這次還是記在江少爺賬上?”林嶼這才注意到,收銀台内側貼着張泛黃的便簽,上面是江馳歪歪扭扭的字迹:“每月結清,勿催”。
雨不知何時停了。兩人并肩走在回家路上,路燈将影子投在積水裡,碎成閃爍的星子。江馳突然哼起不成調的歌,手裡的空易拉罐随着步伐搖晃。林嶼望着少年發梢凝結的雨珠,想起他在圖書館說過的右手舊傷,突然開口:“你的字……其實可以慢慢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