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碎的煙霞，從教室後窗斜斜地漫進來。林嶼擱下筆，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草稿紙邊緣，窗外的銀杏葉早已落盡，枯枝在風中搖晃着，簌簌抖落幾片殘雪。

“林嶼。”江馳的聲音從斜前方傳來，帶着幾分壓低的笑意，“借張草稿紙？”

少年轉過來時，袖口帶起一陣橘子汽水的清甜。林嶼瞥見他草稿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那是經過三個月苦練的成果，雖然還帶着幾分生澀，卻不再像從前那樣龍飛鳳舞得讓人頭疼。

“又把本子寫滿了？”林嶼抽出張紙遞過去，目光掃過江馳桌面。那裡整整齊齊碼着錯題本，扉頁上“清北”兩個字被橡皮擦得發毛，又用鋼筆描了好幾遍。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那些關于未來的向往，都藏在不敢宣之于口的期待裡。

晚自習的鈴聲在這時響起，教室裡瞬間炸開窸窸窣窣的收拾聲。林嶼将筆袋塞進書包，餘光瞥見江馳從抽屜裡摸出瓶橘子汽水，鋁罐在冷光下泛着微光。

“今天降溫。”江馳晃了晃汽水，“要不要喝口熱的？”

林嶼搖頭，抓起保溫杯往教室外走。走廊盡頭的玻璃窗結着薄霜，他呵出的白霧在玻璃上暈開，勾勒出模糊的輪廓。樓下傳來蘇晚的笑聲，她正和陳嘉樹站在台階上，蘇晚的圍巾被風吹起，陳嘉樹伸手替她攏了攏，動作自然得像是做過千百遍。

“明天月考。”江馳跟上來，把汽水塞進林嶼手裡，“最後複習的錯題本，我放你桌上了。”

林嶼指尖觸到鋁罐上凝結的水珠，涼意順着皮膚往上爬。他知道江馳總會在考試前把整理的錯題本悄悄放在他桌上，那些用紅筆圈出的重點，字迹從最初的潦草到現在的工整，見證着少年笨拙卻執着的努力。

出了校門，寒風裹着雪粒子撲面而來。林嶼縮了縮脖子，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時，江馳正把圍巾解下來，淺灰色的羊絨料子在風中揚起。

“圍上。”江馳不由分說地繞到他身後，“你感冒了又要咳嗽。”

林嶼僵在原地，聞着圍巾上淡淡的橘子香。他想起上周發燒時，江馳翹了體育課來醫務室陪他，手裡還攥着瓶溫過的橘子汽水。那時江馳說：“你總喝涼的礦泉水，胃該疼了。”

“我家就在前面。”林嶼快步往前走，圍巾的尾端掃過手背，癢癢的。轉角處的路燈亮着，暖黃的光暈裡，他看見母親站在單元門口張望，手裡還拎着剛買的菜。

“媽，我回來了。”林嶼小跑過去，聽見身後傳來江馳的聲音。

“叔叔阿姨好。”江馳站在光暈外，禮貌地打招呼，“我和林嶼順路。”

林母笑着應了，目光落在林嶼脖子上的圍巾：“這是同學的吧？改天記得還人家。”

林嶼低頭“嗯”了聲，看着江馳轉身離開的背影。路燈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最後消失在積雪覆蓋的巷口。

月考成績公布那天，教室後牆的光榮榜前擠滿了人。林嶼站在第二的位置前，指尖無意識劃過自己的名字。第一名的位置上，江馳的字迹帶着新練出來的棱角，卻依然能看出幾分不羁的影子。

“又隻差兩分。”蘇晚湊過來，“你們倆這是要把年級前兩名焊死在這兒啊？”

陳嘉樹遞來杯熱可可：“下周家長會，你倆又要被老師當模範表揚了。”

林嶼接過可可，抿了口發現是低糖的。他擡眼去找江馳，看見少年正靠在窗邊和隔壁班的同學說話。陽光落在他發梢，将那縷挑染的淺棕色照得透亮。

“江馳最近字進步好大。”隔壁班的女生紅着臉遞來張紙條，“能幫我要個簽名嗎？”

林嶼看着紙條上的字迹，忽然想起上周江馳在辦公室罰抄課文的場景。那時班主任指着他的字歎氣：“江馳，你這字要是高考閱卷老師看不清，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此刻江馳接過紙條，歪頭想了想，在上面寫了句話。林嶼瞥見那行工整的字迹，是他們常用來互相鼓勵的話：“頂峰相見。”

放學時又下起了雪。林嶼站在校門口等公交，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江馳手裡拎着兩個袋子，其中一個裹着厚厚的保溫袋。

“給。”江馳把保溫袋塞給他，“紅豆湯，無糖的。”

林嶼愣住，想起昨天随口提了句想吃熱乎的。他打開蓋子，熱氣瞬間模糊了眼鏡。江馳伸手替他扶了扶鏡框，指尖的溫度透過鏡片傳來。

“明天周末，去圖書館？”江馳晃了晃手裡的袋子，“我帶了新買的五三，還有你上次說想看的競賽題。”

公交車的燈光在雪幕中亮起，林嶼點頭，跟着江馳往站台走。雪地上的腳印交疊在一起，很快又被新雪覆蓋。

圖書館裡很安靜，隻有翻書的沙沙聲。林嶼專注地解着競賽題，忽然聽見江馳壓低聲音喊他。擡頭時，少年正隔着桌子遞來張紙條。

上面畫着隻歪歪扭扭的小貓，爪子下壓着顆橘子汽水糖，旁邊寫着：“樓下便利店新進的口味，要不要試試？”

林嶼抿着唇笑了，在紙條背面畫了個捧着礦泉水瓶的小人，旁邊寫着：“先寫完這章。”

江馳立刻在紙條上畫了個流淚的表情，卻乖乖地低頭做題。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裡漏進來，在他發頂鍍了層金邊。林嶼看着那道認真的側影，忽然想起今早母親說的話。

“那個江馳，真是個好孩子。”母親邊熱早飯邊說，“上次你來例假肚子疼，他送你回來，還特意叮囑我給你煮紅糖姜茶——雖然你不喝，但這孩子心思真細。”

林嶼手一抖，筆尖在草稿紙上暈開墨點。他慌忙用橡皮去擦，卻聽見江馳探過身來：“怎麼了？卡住了？”

少年的呼吸掃過耳畔，帶着橘子糖的甜。林嶼往後躲了躲，耳尖發燙：“沒事，筆漏墨了。”

江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抹掉他臉頰上的墨迹：“笨蛋，蹭臉上了。”

林嶼僵在原地，看着江馳若無其事地抽回手，繼續做題。圖書館的暖氣很足，他卻覺得臉頰發燙，連指尖都跟着發燙。

傍晚離開時，雪已經停了。江馳堅持要送他回家，兩人踩着積雪慢慢走。路邊的便利店亮着暖光，櫥窗裡擺着新到的橘子汽水。

“明天要不要來我家複習？”江馳停下腳步，“我媽新學了蛋糕配方，說要做給你嘗嘗。”

林嶼愣了愣。他知道江馳家住在市中心的别墅區，那是他從未涉足過的地方。記憶裡唯一一次去過類似的地方，是初中時參加競賽，主辦方安排的酒店。

“會不會太麻煩阿姨了？”林嶼猶豫。

“不會。”江馳說得自然，“我媽總念叨你瘦，說要給你補補。”

林嶼低頭笑了，踢開腳邊的雪塊。月光落在積雪上，映得整個世界都亮堂堂的。他忽然想起江馳錯題本扉頁被擦去的“清北”，想起那些藏在橘子汽水和無糖可可裡的小心思。

“好。”他說，“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