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叫賣聲不絕于耳,賣早點的、雜耍的、走夫販子們……簡直處處熱鬧,豈是鄉下能比的?紀融景本就年少,熱愛熱鬧,先前來了燕京紀夫人管着他,不讓他出去,可以說,燕京的熱鬧他還沒親眼見過呢!
于是他悄悄掀開一角車窗往外看。
“你餓了嗎?”
對面那人忽然說了一句話,可把紀融景吓得夠嗆,他的手一抖,車窗啪嗒一聲掉下去,發出脆響,有些尴尬地轉頭,對上崔和的眼睛,笑了笑,倒是沒說話。
崔和沒放棄,從袖中掏出一個紙包,看着熱乎乎的,遞過去:“一路去城外要好久,或許會錯過午膳,你先墊墊。”
對方既然表達了善意,紀融景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接過紙包,道了聲謝,又說:“我叫紀融景,你呢?”
整個燕京,或許隻有這位“嫂嫂”不知道他是誰了。
崔和看到紀融景剔透的雙眼,一向冷硬的心稍軟,道:“我是崔和……多謝你家的藥了。”
紀融景下意識反問:“什麼?”
見這人懵懂的表情,就清楚他對紀、崔二府的交易一概不知,崔和溫聲解釋:“我去歲征讨北疆,受了暗算,回來後幾近氣絕,母親為我求醫問藥,宮中的禦醫都說我沒救了……你家夫人拿出了一丸藥,說是回命丹,不管多重的傷都能救回來,報酬是我家的一門親事。
“母親同意了。那藥果然有效,我被拉回了一條命,但後來,見我好轉,母親卻後悔了,不願意叫我迎娶你家孩兒,反而叫婚事落到了二哥身上。你家夫人知道後,也不願意将你兄長嫁過來,換了你來。”
如此,便是整個事情的經過。
紀融景恍然大悟。說實在的,他才知道自己為什麼嫁過來——從頭到尾,也沒誰跟他說過啊!
怪不得呢!時下定親長幼有序,紀大人又是禮部的一個郎中,最是講究,怎麼忽然略過兄長,把他嫁了出去?!根究原來在這!
可是他那夫君,雖說身體不好,有早亡之态,可除了這個沒什麼不好的。不說别的,隻一個自開國始的超品國公府門楣就抵過所有了,不知道怎麼忽然要換親。
紀融景想不明白,幹脆懶得想。
卻聽崔和又說:“……今日一遭,我倒是想起嶽女醫原是紀大人的平妻,她醫術卓絕,嶽家藥又是一流,有一味回命丹留在紀家再正常不過。”
他彎了腰,認認真真地開口:“多謝嶽女醫救命之恩。”
聽到這話,紀融景先是一愣,想開口說些什麼,終究腦袋空空,低着頭看手中的紙包點心,說道:“不必如此……阿娘知道她留下的藥能救人,一定很開心。”
阿娘就是這樣。
他掉了一滴淚在手中的紙包上,很快抹去,擡頭問:“不過這丸藥到底年久,藥性流失,我見你臉色蒼白,仿佛還有病痛?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幫你把脈。”
崔和沒猶豫就伸出了手。二哥看不起紀融景的年齡,覺得他年紀輕輕,學的醫術也是半吊子,他卻不這麼認為,能在二哥犯病時不用藥就讓人醒來的,燕京少見。
紀融景給他把了脈,凝眉想了想,從身側的舊藥箱内拿出炭筆和紙張,刷刷刷寫下一張方子,遞過去:“若不吃藥也行,細細将養數月就好。若是用藥,最好别一齊用别的藥……用之前可以服半碗溫黃酒。”
酒雖傷身,但有些藥卻需要酒來做藥引激發,紀融景選擇了盡量溫補的黃酒。
崔和收下方子,又一次道了謝,他不善言語,剛才那番話說出來很不容易,此時也不好說些别的表心意,隻惦記着自己院中有什麼新鮮玩意,過些日子通通送到山上。
——
燕京很大,半上午出的門,快下午才到妙法閣的山腳,接下來的路不能坐馬車,得一步步走上去。
行禮有專人運送,想要求佛的人,為表虔誠,都是要自己走上去的。
這麼一來,直到傍晚,一行人才到了居住的禅房。
山不算高,紀融景爬得輕輕松松,倒是白術,常年在内院,少有爬山的,倒是氣喘籲籲,差點跟不上。
到了目的地,紀融景讓她回去休息,又分了包裹裡面的藥酒和點心,讓她晚上自去修養——他與方奇都是男子,實在不方便。
等無關的人都走了,方奇跟着紀融景去了他的禅房,低聲道:“我給方越送來了消息,他會叫娘來山上,明日就能見到她了。”
他們兄弟倆送消息倒是神不知鬼不覺。
周圍環境簡陋,但紀融景自在得很,聽到這句話,用力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