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的盛夏,熱浪如同粘稠的糖漿籠罩着湯陰縣。村頭老槐樹的葉子蔫頭耷腦,蟬蟲趴在樹幹上不知疲倦地嘶鳴,連村口的大黃狗都吐着舌頭,趴在牆根下一動不動。然而八歲的嶽飛卻似感受不到暑氣,每日抱着父親講述的《曆代兵事紀要》,蹲在洹水溪邊的青石闆上,用樹枝在沙地反複推演陣法。前日讀到的淝水之戰,謝玄以八萬北府兵大破前秦百萬雄師的奇謀,在他腦海中化作具象的沙盤,沙地上蜿蜒交錯的線條,是他心中千軍萬馬的雛形。
那日正午,日頭正毒。嶽飛額頭沁着汗珠,全神貫注地在沙地上刻畫新陣圖,忽聞一陣清越笛聲破空而來。曲調初時悠揚婉轉,如潺潺溪流,忽而轉為激昂,金戈鐵馬之聲仿佛就在耳畔,驚得水面遊魚紛紛逃竄。他擡頭望去,隻見一位白發老者拄着竹杖,踏着溪邊碎石小徑緩緩走來。老者一襲洗得發白的灰布長衫,腰間懸着古樸長劍,雖身形清瘦,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股山嶽般的沉穩氣度。
“小郎君,為何在此畫些古怪圖案?”老者走到近前,收了玉笛,目光落在沙地上的兵陣圖上。嶽飛慌忙起身行禮,稚嫩的聲音裡帶着忐忑:“回老丈的話,小子在琢磨排兵布陣的法子。前日父親講了淝水之戰,我想着若換作别處地形,這陣法該如何變化......”說着,他指着沙地上交錯的線條,“此處設伏騎兵,此處用步兵佯攻,待敵軍追至峽谷......”
老者眼中閃過驚異之色,忽而瞥見嶽飛掌心暗紅胎記,撫須大笑:“妙哉!小小年紀竟能推演兵法,更難得這份活學活用的心思。”他伸手輕拍嶽飛肩頭,“老夫姓周,遊曆至此,見你天賦異禀,願收你為徒,可願學些真本事?”
這話如驚雷在嶽飛耳畔炸響。他雖聽父親講過江湖上有位武功卓絕、精通兵法的周侗周大俠,卻從未想過機緣如此巧合。少年撲通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嶽和得知消息時,正在田間鋤地。聽聞兒子被周侗收為關門弟子,粗糙的手掌攥着鋤頭直發抖,渾濁的淚水奪眶而出。第二日天不亮,他便殺了家中僅有的老母雞,帶着嶽飛前往周侗落腳的破廟。殘碑斷壁間,嶽飛再次鄭重行禮,從此開啟了學藝生涯。
破廟西廂房成了嶽飛的書房,牆角堆滿周侗多年收集的竹簡與手抄兵書。《太公六韬》《孫子兵法》的竹簡被翻得卷了邊,空白處密密麻麻寫滿嶽飛的批注。白日裡,他跟着周侗在廟前空地習練“梨花槍法”,長槍揮舞時帶起陣陣風聲,槍纓如梨花綻放;夜晚,他就着如豆油燈,逐字逐句研讀兵書。遇到困惑之處,便抱着竹簡去敲師父的房門。
“師父,‘十則圍之,五則攻之’,若兵力不足卻必須攻城,當如何?”某個月圓之夜,嶽飛舉着竹簡求教。周侗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長劍,取過一根木炭,在地面畫出城池與山川:“孫子此言,乃用兵常法。然戰場瞬息萬變,昔年韓信背水一戰,正是反其道而行......”師徒二人的身影被油燈拉得老長,談論聲驚起梁間栖息的夜枭。
轉眼到了宣和末年,北宋與金國的盟約早已千瘡百孔。一日清晨,周侗帶着嶽飛登上湯陰縣的岍山。山風呼嘯,卷起嶽飛的粗布衣襟,遠處北方天際陰雲密布,隐隐有雷光閃爍。“徒兒,你看那北方。”周侗指向天際,“金人本是虎狼之邦,此盟約不過一紙空文。他日鐵蹄南下,這大好河山......”話音未落,一聲悶雷滾過,驚得兩人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