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五年初春,鄂州城外的演武場籠罩在蒙蒙細雨中。鉛灰色的雲層低垂,三萬嶽家軍将士身披蓑衣列隊,長槍如林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卻難掩隊列裡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潮濕的空氣裡彌漫着黴味,不少士兵的甲胄縫隙鑽出綠毛,草鞋也被泥濘泡得軟爛變形。嶽飛立在點将台上,望着幾個士兵偷偷将發黴的糙米塞進衣兜——這些跟随他轉戰千裡的兄弟,此刻因糧草短缺,已連續半月吃着摻了觀音土的稀粥。
"傳令下去,今日演練'鴛鴦陣'!"随着号角聲,士兵們剛擺出陣型,東南角突然騷動起來。嶽飛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同鄉發小陳六,正攥着一把從百姓菜園偷來的青菜,被幾個村民扭送而來。陳六的草鞋沾滿泥漿,臉上還留着被拉扯的血痕,看到嶽飛的瞬間,他撲通跪地:"鵬舉...不,嶽統領!俺娘病重,郎中說要吃青菜續命...就想弄點青菜給她補補身子..."圍觀的士兵們竊竊私語,有人悄悄别過臉去,有人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嶽飛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往事如潮水般湧來:兒時與陳六在湯陰溪邊摸魚,父親臨終前陳六冒雪請來郎中,還有黃河渡口之戰,這個漢子曾為他擋下金兵的暗箭。但他的目光掃過校場角落懸挂的"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軍旗,那是母親親手繡的字,針腳裡還混着朱砂的碎屑。他的聲音突然冷得像結了冰:"按軍法,盜竊百姓财物者,斬。"
"統領!"副将張憲撲通跪地,铠甲撞擊地面發出悶響,"陳六跟随您出生入死,九死一生!這次就網開一面吧!"士兵們紛紛單膝觸地,雨點打在甲胄上的聲響都變得沉重。人群中傳來壓抑的啜泣,有人小聲說:"陳六家裡還有個吃奶的娃..."嶽飛緩緩解開衣襟,雨水沖刷着後背"盡忠報國"的刺青,暗紅的字迹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目:"這四個字,是我娘用艾草混着朱砂,一針一針刻進血肉裡的!"他的聲音突然拔高,驚飛了校場邊的寒鴉,"如果連自己人都管不住,拿什麼去守護天下百姓?今天饒了陳六,明天就有人敢燒殺搶掠!"
午時三刻,刑場上的鼓聲撕裂雨幕。陳六跪在泥濘中,望着步步走近的嶽飛,突然咧嘴笑了:"鵬舉,俺不怪你...記得給俺娘送口棺材..."話音未落,寒光閃過,人頭落地。嶽飛彎腰撿起染血的青菜,菜葉上的水珠不知是雨是淚。他轉身面對三萬将士,青銅短劍上的血迹在雨中暈開:"從今日起,誰觸犯鐵律,陳六就是下場!"雨水混着淚水滑進他的嘴角,鹹得發苦。遠處,陳六的老母親哭喊着"還我兒命來",聲音刺破雨幕,讓在場将士無不動容。
這場震動全軍的斬首,卻讓暗流在軍營中湧動。三日後的深夜,嶽飛獨自巡查營帳,聽見幾個老兵在角落裡嘀咕:"跟着嶽統領出生入死,連口飽飯都吃不上,還不許拿點百姓的東西?""就是!陳六死得太冤了...早知道不如去當土匪!"他握緊腰間的青銅短劍,指甲幾乎摳進掌心,但最終隻是默默轉身——這些抱怨,何嘗不是戳在他心口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