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認識她的?”成潇抱緊懷裡的孩子,将披風把孩子嚴嚴實實地裹起來。澈兒臉上紅彤彤的,認真地回答:“路上看到,确實漂亮,所以領回來給父親看看。”成潇蹙眉,低聲說:“以後同她遠點,你昭華姑姑看上的能是什麼好貨色,無外乎賣張皮罷了。”
這一句話将快要消失在畫框中的陸青意氣得不輕,她的腳僵硬在那裡。超過她想象的是,宮裡頭的八卦消息竟然比野地裡的牛草還要茂盛。
回到住房内,空無一人,且離外頭宮門落鎖不過還有兩個時辰。陸青意打定主意,趁着紅黛和紅胭還沒回來,揣上了件墨色的披風,出了門前往泰元街,找許沉裕。就在陸青意離開門不久,王辭盈站在走廊的盡頭,盯着那扇虛掩的房門,殺意籠在眼底。
泰元街熱鬧,陸青意剛出宮門,就雇了量馬車,連比帶劃得來到了密道前。順着黝黑的密道,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抵上脖子,冰冷的聲音傳來:“誰?”銅鈴聲一閃,白鴉驚訝的臉從黑暗中露出來:“陸青意?你怎麼不從正門走?”
“我有急事,要見許沉裕。”陸青意輕聲說,語氣嚴肅。脖子上冰涼的感覺消失了,白鴉的威壓也消失了,黑暗中唯有“跟我走吧”的聲音。
滿園都是白梅,如今盛開的極美。裡三層外三層的守護嚴密,每一個戰士都嚴陣以待。許沉裕坐在院中,老遠就能聞到濃烈的藥味和熏香的味道,旁邊的郎中都快急得跳腳,他還漫不經心地将手裡剪下的白梅插瓶。梅花應襯下,他如同白雪中一抹稍縱即逝的真與靈,伴随着弱柳扶風的氣質和溫和謙讓的語調,讓人忍不住心腸都軟了幾分。
“陸青意?”許沉裕挑眉,将桌上的花瓶一推,身後的人極有眼色的推了壺新泡的露水白梅普洱茶,恭敬地放在桌上後,火速離開。
掃了凳子上的雪花,如今停下來的冬天,或許因為宮裡頭的雷鳴又一次綻開,落雪斷斷續續,挂在肩頭和手上,洇濕了外衣。陸青意清了清嗓子,雙手握拳,來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該怎麼同許沉裕說這件事。既然許沉裕、唐沐璟都想讓自己穿不同顔色的衣服,可見他們對瓊夫人要炸皇庭這件事是知情的。既然許、唐都知情,那麼昭華的匕首、成乾的波瀾不驚都有迹可循。可梁帝呢?他知道還是不知道?
再說許沉裕,他如果知道,卻不上報很明顯一是為了父親——他作為陸弘文的門客,自然事情要以陸弘文利益最大化。
坐在庭院中的陸青意,如果是之前在21世紀的自己,她一定會直言出擊。可現在坐在溫暖的坐墊上,陸青意明白身邊的人已經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了自己。
陸青意清了清嗓子,詢問:“為什麼寫條子讓我穿綠色的衣服赴宮宴,是因為瓊夫人的關系嗎?”
聽到陸青意的問話,許沉裕沉吟不語,這反而增加了陸青意的猜測:“你要知道那一炸,宮廷裡要是沒有發現的話,多少人會死嗎?我會死,父親會死,當今聖上更會死!這件事情追查下來,父親沒有被殺九族已經阿彌陀佛了!”
許沉裕輕輕笑笑,瞳孔中滿是雪花的冰冷徹骨,他一字一句地看似詢問實則将陸青意引導到了某個冰雪之地:“如果沒有這一炸,皇帝如何得知誰推波助瀾肖想九五之位,太子如何明白自己的陣營,昭華公主又如何将你暴露在陛下面前,而你的父親陸弘文又如何重回聖恩呢?陸青意,你怎麼變得那麼正義凜然了,以往越是亂越是拍手叫好的陸青意,去了哪裡?”
許沉裕的質疑很明顯是一劑重藥入了陸青意的心肺,她知道自己越來越不像救主,可要讓她做出舊主那些事,她也是難以行動的。此刻她有點猶疑,是裝作一切沒有改變,認真扮演原主,還是裝作自己重生醒悟,獲得傳世智慧後的頓悟。許沉裕猛然靠近,将身上的藥氣和熏染的梅花香氣融合在一起,苦中有甜,甜中有苦。
“你說過,每一條生命都應該有自己選擇的權利。”許沉裕輕聲說,“我誠然也覺得是,派人和瓊娘溝通了許久,她執意如此。那我問你,如果今日你是她,除了将仇人除之而後快,還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呢?”許沉裕的眼神裡有着高山厚雪的高傲孤冷,宛如冰山上最尖最遙遠的角落,終日不化的積雪,難以接近的防禦。
陸青意啞然,自嘲一笑。她确實僭越了,就像很多事情,大家明明知道這件事情不能做,卻因為不得已或者不得不做的理由推動者事情,成為最壞結局下的最好答卷。自己不由的暗中感慨太年輕了,不由得低頭承認:“是我錯了,屠戮輕視之仇恨,全族獻身無人招魂的英勇,确實薄涼。”
但轉念一想,陸青意蹙眉,道:“瓊夫人英勇可撼,報家族仇。那你呢,許沉裕,你又是因為什麼原因,報什麼仇恨呢?”許沉裕端着茶盞的手失态地愣了愣,停在唇邊沒有動作。他沒有想到眼前的女子如此犀利,立刻就發現了自己的目的——這連朝夕相處三年的陸弘文都沒有發現。當然陸青意也沒有徹底的發現,她不過是按照網文小說的固定套路,畢竟你都在反抗派瓊夫人的身邊,能是什麼好鳥,自然也是個貪圖天地的貨色。
想及此,陸青意決定點到為止。因此端起眼前的茶杯,往許沉裕嘴邊還未入口的茶杯“叮當”像酒杯一樣碰了碰,眯眼公式化笑道:“不想說就不說,此刻宮門應該快要關了,我就先回去了。下回再找你玩。”
就在陸青意快要離開的門口的時候,許沉裕出聲:“下次,如果下次幸運的話 ,也許我們可以赤誠相待。”
陸青意深刻地記得那天的白梅與中藥夾雜的香味,深深透進自己那天那件墨色的披風中,一直到回了房間也被紅黛聞了出來,問了半天自己去了哪裡。而許沉裕坐在皚皚白雪中,朦胧又溫柔,孤寂又苦澀,就像是白臘艱難攀升,終究因為一片雪白,失去了欣賞者的無辜。
因而口齒之間,選擇了“好,我信你。”一句,脫口而出。她不由自主地被眼前人吸引,一如他在馬車裡救了自己和元青朗,一如他病中仍然費心自己的事情,一如今日自己明明帶着責備的态度,他還能溫和講解利弊,耐心勸導自己。可他的背後,感覺總像是走不完的迷宮,一旦被吸引的下場,就是迷失在層疊的心意和算計中。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不理性。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個會算計人心的好手,可還是固執的相信兩人之間的羁絆足以打破他所謂的算計人心。陸青意感慨,完了,這是真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