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深秋的午後,陽光透過哥特式建築的高窗,在橡木長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着舊書頁和粉筆灰混合的氣息。
二十四歲的凱羅爾·利多獨自坐在階梯教室的後排,微微蜷着身子,像一株被移栽後尚未适應水土的植物。
她回來了。
從三千年前的尼羅河畔,回到了這充斥着汽車鳴笛和咖啡香氣的現代都市。
在賴安哥哥幾乎傾盡所有的照顧下,她的精神狀态有了好轉,曾經蒼白到透明的臉頰也恢複了些許血色,但那層籠罩着她的、揮之不去的憂郁,卻讓她在周圍那些陽光明媚、談論着周末派對的同學中顯得格格不入。
那失蹤的八年,不僅帶走了她的青春和天真,也對賴安,對整個利多家族,造成了一道不可觸碰的傷痕。
如今她終于歸來,家人唯一的心願就是她平安、快樂地生活下去,不要再像一陣風般,突然消失在他們的生命裡。
講台上,頭發花白的考古學教授推了推眼鏡,打開課本:“今天,我們來講講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的塞芮斯法老——”
沒錯,随着凱羅爾徹底的回歸,古埃及曆史也發生了變化,被史書記載下來。
一個戴着棒球帽的男生搶先舉手,語氣帶着點炫耀:“我知道!教授!塞芮斯法老十三歲就繼位了,然後立刻帶兵奪取了利比亞東境的土地,超級能打!十五歲那年更是幹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迎娶了他的母親愛西絲為第一王妃!”他頓了頓,周圍響起一片低低的驚歎和議論。
“後來他還打赫梯,把西奈半島又搶回來了!他和他母親……呃,也是他王妃的愛西絲,生了一兒一女。這位法老活到了五十五歲,在愛西絲去世後,選擇追随她回歸阿努比斯的懷抱了。”
另一個短發女生立刻接口,語氣帶着向往:“哇哦!聽起來塞芮斯法老真的好愛他母親啊!”
“那當然!”棒球帽男生肯定道,“愛西絲王妃本身就很傳奇,她先後嫁給了尼普祿多王和塞芮斯王這對父子,據說還曾經和赫梯的伊茲密王相愛過……而塞芮斯王,是埃及曆史上極少有的、一生隻有一位王妃的法老,他對愛西絲的深情,絕對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咳咳,”教授清了清嗓子,壓下學生們的喧鬧。
“不錯,你們了解的還挺深。塞芮斯法老是埃及曆史上唯一一個為王妃殉情的法老,他在位五年時,将首都從底比斯遷到了孟菲斯,還在普塔神廟旁建了一座規模宏大的愛西絲神廟。”
他示意同學們把課本翻到第43頁的插圖,“請注意看這裡,神廟内供奉的愛西絲王妃像,其高度與塞芮斯法老的雕像完全一緻,這在等級森嚴的古埃及是極其罕見的,象征着這位法老對王妃超越一切的尊崇,以及兩人……平起平坐的‘愛’。”
凱羅爾怔怔地看着課本上那并立的兩尊雕像輪廓,握着筆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塞芮斯……那個在她記憶中還是個十歲左右、眼神沉靜早慧的孩子……他竟然成長為了這樣一位強大的法老,而且還如此深愛着愛西絲?
一種久違的酸澀感,悄然湧上凱羅爾的心頭。
那個遙遠時空裡的人和事,仿佛隔着厚重的玻璃,再次變得清晰起來。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與曼菲士那段熾烈卻最終悲劇收場的愛情,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隐隐作痛。
曼菲士……也不知道他後來怎麼樣了?
仿佛冥冥之中聽到了她的心聲,一個坐在前排的女同學忽然舉手發問:“教授,我記得在塞芮斯法老之前,還有一位英年早逝的法老?好像……叫曼菲士?”
轟——!
“曼菲士”!
這個名字如同一道驚雷,猝不及防地劈中了凱羅爾!她猛地擡起頭,碧藍色的瞳孔瞬間放大,臉色在刹那間褪去了所有血色。
早逝?!
怎麼可能?!那個在原本曆史上毒害曼菲士的米達文公主,不是早就被愛西絲燒死了嗎?!曼菲士……他怎麼還會早逝?!
凱羅爾的心髒在胸腔裡狂跳,一種冰冷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她。
縱然那份愛情已如潮水般退去,隻留下疲憊和傷痕,她也從未想過……更不希望曼菲士落得一個早逝的下場!
那個像太陽一樣耀眼、像尼羅河一樣洶湧的少年法老……
教授似乎并未察覺凱羅爾驟變的臉色,隻是點點頭:“對,曼菲士法老死于誤飲他第二王妃嘉芙娜下的毒酒,終年28歲,在位僅11年。值得探讨的是,他有一位金發王妃,被當時的民衆稱為尼羅河女兒,後來神隐了……”
後面教授還說了些什麼,關于塞芮斯的治國方略,關于愛西絲在埃及與赫梯外交中的作用,關于那段母子婚姻背後的政治解讀……凱羅爾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她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
隻有“曼菲士……死于毒酒……終年28歲……” 這幾個字,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腦海裡回旋。
原來,在她離開埃及的三年後……他就死了。
死因……依舊是毒殺。
那個被她改變了開頭,卻終究無法扭轉結局的宿命。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悲哀和無力感将她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