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文化的黑爪妖怪被衛暻教育了一通,終于明白了公主可以同時有好幾個封号。
黑爪妖怪瑟瑟發抖道:“小妖一個人也沒吃過,活的死的都沒有。”
它委屈地說:“小妖方才說的都是玩笑話,似我等道行低微的小妖,吃了人且要虛不受補呢。”
衛暻狐假虎威地說:“受得住你便要吃了麼?”
“不敢。”黑爪妖怪匍匐在地,尾巴直搖,“小妖不才,願一生吃素,隻求能追随公主左右,效犬馬之勞。”
這位樂安公主眼見才是個新死鬼,卻已得了天女之名,要能跟着她,豈不是遲早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黑爪妖怪算盤珠子都快蹦到紀瑩臉上了,紀瑩看了眼身嬌體弱的衛暻,自己現在确實也需要一個能打的随從,總不能随便來個敵人都要她親自上。
衛暻還在大模大樣地說着憑你也想效忠公主雲雲,就聽到紀瑩沉吟說:“你叫什麼?”
“!!!”
震驚地望向紀瑩,衛暻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地位竟然要被一隻妖怪動搖了。
“小妖本無姓名,進了茂園後,田婆取了個名,就叫苗兒。”
紀瑩微微颔首,随後便不再管它,扭頭望向窗内沉默的鄭舉。
鄭舉對上她的目光,遲疑問道:“你……果真是樂安公主?”
“是你母親托我來尋你的。”紀瑩說道,“你阿娘可是叫阿來?”
聽到母親名字,鄭舉心中一驚,不再懷疑,俯身拜道:“殿下,小人要狀告監察禦史錢守榮勾結妖怪,殘害良民。”
“此事本宮已經知曉。”紀瑩說,“此人不足為懼,隻是園中妖怪衆多,需有一支兵馬圍住,方能一網打盡。”
她沒怎麼讀過兵書,因為一上課就打瞌睡,實戰經驗卻是不缺的。
眼下沒有人手,不能輕易打草驚蛇。
衛暻看了看皺起眉頭的鄭舉,苦思冥想的苗兒,一臉憨厚的萬貫,心知自己的機會來了。
公主麾下雖然多了這幾員悍将,可要論頭腦,還得是他啊。
迅速找到了自己智囊地位的衛暻湊上前獻計:“殿下,不妨想辦法讓鼠妖與外頭來的貓妖鹬蚌相争,咱們再坐收漁翁之利。”
紀瑩贊許地看了他一眼,又道:“那要如何令它們争鬥起來呢?”
衛暻還沒想好,思索了一番,才有了些思路,便聽到鄭舉說:“我這裡确實有些好酒,先把它們灌醉,借酒生事,是否可行?”
公主的目光便不再落在他身上,轉而看向了鄭舉,稱贊道:“好主意。”
心裡一怔,莫名一陣失落,衛暻垂下了頭,眼裡黯淡下來。
紀瑩自然沒注意他的神色,吩咐苗兒:“開門,取酒。”
苗兒尾巴一揚,學着人的模樣叉手說道:“喏。”
……
前廳。
廳堂裡用紅綢、紅燈籠、紅蠟燭妝點得喜氣洋洋,一身喜袍的貓妖銜蟬,被拖着灰褐色尾巴的茂園主人于青引到了堂中。
原本呢,是他于青娶妻,該由他帶着聘禮去貓妖府上迎親。
可他怎麼也找不到肯跟着去貓窩的家人,自己也絕不敢一個人去,便隻能委屈新娘自個兒過來。
好在新娘大度,不拘小節,高高興興地騎着坐騎便來了。
滿屋子老鼠精戰戰兢兢地望着那隻肌肉發達的黑狼,又看了看魚貫而入的貓妖,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于青結結巴巴地說:“娘,娘子,我來給你引薦,這,這位是監察禦史錢公,就是他給我們做的媒。”
錢禦史坐在主座上,自恃身份,不肯起身相迎,眼睛卻也不敢去看那頭黑狼。
他既怕黑狼忽然兇性大發,又怕對方發現他做過什麼。
貓妖銜蟬打量他兩眼,眼中流露出幾分譏诮之意,嘴裡卻笑盈盈地說:“多虧了錢公做的好媒,兒才能得嫁此如意郎君啊。”
錢禦史聽這語氣有些嘲諷,看她神色卻又分辨不出,躊躇片刻隻好拱了拱手,口中說道:“不敢,不敢。”
于青嘴裡娘子喊得親熱,手上卻不敢有絲毫冒犯,小心翼翼把銜蟬領到右手位置坐下了,忙不疊地回了自己的座。
“快開席吧。”他對一旁的田婆吩咐道。
田婆撫了撫掌,幾名樂工抱着樂器坐下,兩列舞者在廳堂中央站定,一時間,笙簧箫笛,樂音清雅,鸾鳳歌舞,恍若九天。
有貓妖忍不住伸出爪子,一把按住掠過桌前的老鼠尾巴,引得一名舞者驚叫了一聲。
于青冷汗都下來了,卻不敢制止,好在銜蟬瞥了那貓妖一眼,她便悻悻地松開了爪。
錢禦史來此本是有要事和于青商量,不想正好撞上他與銜蟬的婚宴,即便他頗瞧不起這鼠輩,此刻也隻能暫時按捺。
這鼠妖倒會享受……他心中嘀咕,這樂舞比起宮宴竟也差不了多少了。
就在他沉浸其中時,廳堂外大步走進一人一妖,那妖怪抱着一隻白釉葫蘆執壺,那人身着青半臂、藍绫衫,徑直走到主座前,叉手說道:“于公,凝露漿好了。”
于青眯起的眼睛頓時睜大了,手一擡,樂聲便停了下來,他笑眯眯地望向藍衫人:“鄭娘子來了?還以為今日喝不到你的美酒了。”
抱着酒壺的妖怪說道:“鄭娘子已經想通啦。”
于青點了點頭,不再多說,隻擡了擡下颌,示意他去倒酒。
錢禦史本對這鄉野之地的酒不屑一顧,不想抿了一口,好生清甜,竟忍不住又飲了好幾口。
鄭舉與苗兒交換了個眼神,并不說話,隻看哪桌酒沒了便再去滿上。
于青擡了擡手,樂工再次奏起樂來,一時間人人飲酒作樂,空氣中都飄蕩着微醺的氣息。
衆人不知,此時此刻,就在他們頭頂,樂安公主正帶着自己的小跟班坐在瓦檐上,悠哉悠哉等着他們醉倒。
當然,悠哉的隻有公主自己,被她提上來的衛暻看都不敢往下看,身子都在微微發抖。
紀瑩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你還恐高?”
衛暻白着臉問:“臣可以恐嗎?”
紀瑩忍不住笑起來,下巴點了點底下放哨的萬貫:“那再把你放回去?”
衛暻嗫嚅着說:“臣還是在這兒待着吧。”
萬一再碰到妖怪,萬貫一撒腿就跑了,他這小身闆哪跟得上。
鄭舉和苗兒在席間穿梭,不停地倒酒,本意是想把人灌醉,再暗中挑撥生事。
誰料幾杯酒下肚,妖怪們自己發起酒瘋來。
一隻貓妖從桌後躍出,一把撲倒了一名舞者,身後毛茸茸的尾巴左右搖擺,肉墊伸出利爪,橫在那舞者脖頸上。
樂聲驟停。
舞者裙擺下的細長尾巴都僵住了,其他舞者更是一哄而散,飛奔到郎主身後,抱成一團。
于青還想裝死,等着銜蟬叫回那貓妖,田婆卻已按捺不住,皺眉問道:“今日是喜宴,客人怎可如此無禮?”
貓妖漫不經心地松了松爪子,在鼠妖将要翻身逃走時,又加大力氣将其按住。
“這門親事是怎麼回事,你家郎主沒跟你們說麼?”她說話時噴吐着酒氣,眼裡露出一絲殺意,“若不是姓錢的使計扣住了我家娘子的母親,娘子又豈會與爾等鼠輩結親?”
田婆一怔,下意識回頭去看于青,于青勉強一笑,揮退了她,撐起身體說道:“某不是言而無信之人,隻要銜蟬答應和某安生過日子,必不會虧待嶽母大人。”
貓妖才要說話,銜蟬已然接話道:“自古以來,有貓和老鼠一起過日子的麼?”
于青腆着臉道:“從你我起,不就有了嗎?”
銜蟬冷笑一聲:“你要娶我,無非是因為我阿娘被人請來除鼠,你們一大家子為禍鄉裡,糟蹋了多少糧食,我若是真要陪你過日子,怎麼對得起人家送到狸娘娘廟裡的口糧?”
于青變了臉色,再裝不下去,借着酒氣,怒氣沖沖地說:“好啊,果然貓性狡詐,今日隻是來哄我的,枉我真心對你……銜蟬,你這是不在乎自己老娘的命了嗎?”
“把你們都殺了,也能救出我娘!”
銜蟬話音剛落,嘩啦一聲,一衆貓妖同時掀翻桌案,變出原形,赫然是一群膘肥體壯的狸花貓。
銜蟬腳下的黑狼亦直起身子,張口發出一聲怒吼。
屋檐上,把瓦片掀開的紀瑩目瞪口呆地望着這一幕,衛暻雖然怕高,聽到動靜,卻也大着膽子探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正好看到,于青站在原地,一腳踏碎了青磚,整個人猛地拔高到九尺,肥碩的身軀上,一根根灰毛直立,簡直如鋼針一般。
“!!!”
衛暻眼一翻,差點暈過去,隻因為害怕被公主丢在這裡不管了,才強撐着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紀瑩見那鼠妖如此巨大,一把提起衛暻飄下了屋頂,貓鼠大戰一觸即發,這屋子怕不是馬上就要塌了。
屋裡的妖怪都是半醉半醒,卻沒注意屋外的動靜,隻見于青變身後,渾然不顧天敵的血脈壓制,氣勢洶洶地撲向了銜蟬。
其他貓妖豈能讓他如願,紛紛上前阻攔,卻被陸續變出原形的鼠妖擋住。
這茂園終究是鼠妖的地盤,四處都有碩大的鼠妖沖出來,貓妖雖然兇悍,數量上卻吃了虧,很快便有被鼠群包圍的迹象。
一片混戰中,鄭舉和苗兒連滾帶爬逃到了屋外,尋到了紀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