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瑩倒沒想到苗兒還願跟着自己,瞥了它一眼,它一個激靈,張口就道:“我和碩鼠不共戴天!”
自認為已經很會見風使舵的衛暻:“……”
衛暻一言難盡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殿下,我們還要作壁上觀嗎?”
畢竟聽這些妖怪的對話,似乎貓妖是為了幫人捉鼠,才被鼠妖和錢禦史算計了。
紀瑩先看了看他和鄭舉,還有萬貫,吩咐道:“你們先離開茂園,跑遠一些。”
說話間,轟的一聲巨響,前廳已然坍塌,磚石飛濺,煙塵四起。
幾人連忙後退了幾步,鄭舉意識到公主要去除那害人的妖怪,自己在這兒隻會是累贅,應了一聲,扭頭就往門外跑去。
衛暻倒扭捏起來,他拔.出以往裝飾用的佩劍,正色道:“豈有讓殿下孤軍作戰的道理,臣請死戰……啊啊啊啊!”
“汪!”
紀瑩一揮袖袍,使出呼風之術,把衛暻和萬貫一起吹跑了。
苗兒羨慕地望了眼一人一狗飛走的方向,察覺到公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義正辭嚴地說:“如今也隻有小妖與殿下能有一戰之力,請殿下下令吧。”
紀瑩望了眼掀開瓦礫磚石、再次争鬥起來的衆妖,叮囑苗兒:“你守住大門,不能放走一個妖怪。”
原來隻要守門,苗兒心中一喜,連忙也跑了。
紀瑩沒有管它,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貓鼠大戰上,巨鼠與巨貓中間,灰頭土臉的錢禦史左奔右突,靈活地脫離了戰場,抱着一隻石匣,一瘸一拐地往後門跑去。
石匣中依然散發出一股強烈的吸引力,紀瑩繞過坍塌的堂屋,跟上了錢禦史。
錢守榮在心裡把于青臭罵了一通。
他和這鼠妖隻是互相利用的關系,于青要他幫忙謀劃銜蟬時他便勸過,别去肖想人家狸花家了。
偏不聽。
這下好了,喜宴要改喪宴,他手裡這個麻煩也不知道該找誰解決。
抹了抹臉上的灰,錢守榮正在心裡盤算着回去怎麼跟他的主子交代,前方出現了一道人影。
看到對方頭頂的十二樹花冠、身上的單絲碧羅籠裙,第一反應是他醉得出現了幻覺。
滿朝文武無人不知,陛下寵愛樂安公主極盛,特地賜給了她一頂原本隻有皇後能戴的十二樹寶冠。
對面的女子看年齡不可能是皇後,那麼全天下能以這樣的裝束出現的,便隻有樂安公主一人。
錢守榮連滿手灰都顧不上了,揉了揉眼睛,眼裡進了灰,立刻淚眼朦胧。
他用力眨了眨眼,等淚水流出眼眶,終于看清了女子面孔。
這眉眼……這氣質……
可不正是那位秾華秀整、清明爽烈的馬上公主。
在一屋子妖怪面前都能安之若素的錢守榮,“啊”地一聲連退了數步,目光呆滞,面如金紙。
對面的貴主卻是神色淡淡,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聲音冰冷地說道:“看來,錢禦史早就認識本宮。”
錢守榮隻覺得懷裡的石匣真如燙手山芋一般,恨不得立刻丢開:“殿下怎會在此?”
他顫聲問道。
貴主并不回答他的問題,眉心微皺,幽幽望向他的懷中:“這石匣裡裝着什麼東西?”
錢守榮心驚肉跳,險些把石匣扔了就跑,定了定神,才鼓起勇氣試探道:“殿下是被這石匣引來的?”
貴主不置可否。
錢守榮卻意識到,這是個肯定的回答。
他心裡忽然松了口氣,想到了主人把這石匣交給自己時說過的話。
“即便她以後化身厲鬼,你有此物在手,便是捏住了她的命門,令她動你不得。”
不遠處傳來轟隆隆的打鬥聲,錢守榮叉手說道:“殿下是想看這石匣裡的東西嗎?”
貴主掀起眼皮,朝他掃了一眼,卻未接話。
不知為什麼,在錢守榮說完那句話後,紀瑩便感到胸口發悶,仿佛回到了兒時,看到天邊烏雲堆聚,便開始為即将來臨的雷聲感到恐懼。
然而紀瑩小名叫虎頭,性子也如幼虎一般,即便心中恐懼,也要做俯瞰萬物的王者。
“開匣吧。”她說着,掌心再次扣住了玄鐵長釘。
錢守榮扯了扯嘴角,笑容中有幾分陰森可怖,他伸出粗短的五指,取出一把小巧的銅鑰匙,插.入了石匣。
随着“咔哒”一聲機擴轉動,石匣被打開了,一個三寸多長的桐木人出現在紀瑩眼前。
桐木人戴着刑具,嘴裡釘着長釘,當錢守榮将它拿出石盒後,她看到了其後背上的文字。
那是她的籍貫、生辰、封号、姓名。
一股恐怖的吸引力從這桐木人身上傳出,錢守榮咧開嘴,露出了猙獰殘忍的笑容。
“殿下,這是你自找的。”
他說完,舉着桐木人,嘴唇翕動,念起了晦澀的咒語。
紀瑩便感覺到,自己肩頭變得無比沉重,一副枷鎖從透明狀逐漸變得凝實,她的喉嚨也感到一陣刺痛,隐約有一根長釘刺入她的口中,穿過她的舌尖,釘進她的喉管。
她看到,錢守榮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愈發快速地念起了咒語。
心思電轉,被刑具枷住的紀瑩臉色雪白,唇瓣亦沒有一絲血色,眼前越來越昏沉,在劇痛中摔倒在地。
然而那根玄鐵長釘依然緊緊握在她掌心,沒有一絲松動。
錢守榮沒有注意到這根長釘,臉上露出如釋重負之色,為了避免被樂安公主反撲,他又專門多念了幾遍咒語,才閉上了嘴。
他把桐木人重新收進石匣裡,小心翼翼納入懷中,而後才走到紀瑩面前,低頭看向她。
“殿下,”他面上不無感慨地說道,“您固然是天家貴主,可還不是成了被父兄,甚至親娘抛下的棄子?”
紀瑩躺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錢守榮。
即便她本就是有意誘騙對方放松警惕說出一些她所不知道的内幕,聽到這句話,也不由一愣。
父兄……就連阿娘也……參與了此事嗎?
紀瑩無法相信,心底湧出一陣寒意。
錢守榮則已探出手掌,抓向她的肩膀。
她定定地望着對方,張開被鐵釘釘住的口,呼出一縷煙霧。
那尖利漆黑的長釘便蓦然從她喉間脫落,當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錢守榮微微一怔,接着寒毛直豎,起身便要逃跑。
紀瑩卻已雙臂發力,哐當一聲掙脫了枷鎖。
“在我死的那一天,我就已經經曆過同樣的事了。”
她想起墜馬後再次睜開眼,身上便是戴着刑具,口中釘着一枚玄鐵長釘。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把那長釘弄出喉嚨,再把它化為己用,用它劈開那副枷鎖的了。
很痛……
這是她唯一記得的事。
紀瑩撿起地上掉落的長釘,同樣的釘子,她現在有兩枚了。
她知道了這釘子從何而來,不知道的事卻還有很多。
錢守榮驚恐地向着門口跑去,使出了全身力氣,她隻擡起腳,一步就到了他身後。
感受到背後傳來陰冷的氣息,錢守榮頭都不敢回,低着頭,擺動僵硬的胳膊和腿,仿佛隻要跑出大門,就能逃出生天。
紀瑩吐出一口煙霧,鎖住了他的脖頸,在他身後疑惑問道:“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父兄……她尚能接受……可阿娘?她不信。
紀瑩努力回憶着生前聽說過的可怕刑罰,或許把這人抓去二姊那裡,二姊會有辦法。
不愛讀書的小公主第一次明白了讀書的重要性,苦苦思索着怎麼審問錢守榮,然而下一刻——
轟!
整座茂園在劇震中坍塌,一塊磚石以一種詭異的弧度飛過半空,巧得不能再巧地砸中了錢守榮的後腦勺。
錢守榮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便被随後倒塌的院牆壓在了下方。
紀瑩面色一變,扭頭望向磚石飛來的方向,這樣的巧合,很難不懷疑是人為之故。
然而這一回頭,她便看到,身後哪還有什麼茂園,不過是一片荒草地中的墳茔,亂墳中的老鼠窩,以及散落一地的肥碩鼠屍,一群舔舐傷口的狸花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