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驟雨、呼嘯傾盆。
海水在風雨飄搖的校園裡晃來晃去,漫無目的。可笑的雨衣被澆濕,落湯雞也紅了眼眶。
對簿公堂也好、棋逢對手也罷,海水設想過很多她和小樂交流的場景。明明先前談話時她打下的基調那麼好,她便更希望自己能以一個很平等的視角和他對話,就算做不到潇灑從容,至少還能算是冷靜體面……
可她為什麼,偏偏就是碰見小樂的時候,穿了一件樣式丢臉的雨披呢?
海水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委屈。傷心的大鵝仰頭流眼淚,跌跌撞撞地亂竄,卻因為長得不像女主角的緣故,沒能引起什麼路過同學的側目,也不值得成為刊登上芝士報的新聞。
——直到她撞進一個未曾躲避開的胸膛,不算強壯,卻夠結實,足以在此刻給女孩一個躲避的港灣。
池野攔住了海水的去路。他一手撐着寬大的傘,另手則不由分說地攬住了海水的腰身,把她提小雞一樣提下了平衡車。直到她站穩身形,池野才蹲下身,幫她将那代步工具收好。
整個過程,海水沒有再淋過一滴雨。
男人看着精瘦,實則力氣驚人。明明個子也就比海水高了十公分,海水被他這樣擁着,卻有種強烈的安全感。
她眼睛還有點紅,小聲問:“你怎麼會……”
你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碰見我?怎麼會記得帶傘?你都記得帶傘,我怎麼就隻帶了一件可笑的——
又見池野猛地用力,直接扯下了那質感廉價的雨披,扔在了路邊。海水怔怔地盯着地上那攤明豔的亮色,腦海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卻是:“别亂扔垃圾……”
“——這個時候,就隻顧你自己吧,不要考慮别人了。”
池野打斷了她的話,沉默了一會兒,問:“……因為沒考好哭麼?就算你其他幾科大挂,我戰鬥學給你滿分,應該也能救回來一些。”
海水聽得臉上通紅:“你才大挂!我有那麼差勁嗎?我也就你這科差勁了點——别的也還行!”
她悶悶補充:“不管怎麼說,你不要給我高分哦,我有幾分本事我自己知道……你勉強給我個及格我都算你高擡貴手了。及格蠻好的呀,六十分,就像我們兩個一樣,剛剛好!”
……都這麼狼狽了,也不忘說上幾句土味白爛話。
池野有點無奈,又擡起手來。伴随這動作,濃稠的黑霧瞬間環繞着海水的周身,為她滌幹了衣物和皮膚上的水分。
明明是海水淋了大雨,可池野卻對她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像一條落水狗。”
這話沒什麼前提,來得突然。海水聽不懂他的意思,又覺得兩人站在路中間淋雨這件事很傻。她拽了拽他的衣角,男人便護着她走到路邊的亭子中。不是緊急情況,他的手一般都紳士地收好,不會未經允許搭上她的腰身。
池野明顯在等,等她開口問他自稱落水狗的原因,海水卻故意跳過這裡,牛頭不對馬嘴道:“你說,我是不是金色大陸最美麗的女人?”
池野:“?”
他無語了片刻,剛要開口回答,又聽她說:“不可以說我是!也不可以說我不是——也不可以不說!好了,說吧。”
池野:“……”
這還說什麼了?!
見他愣在原地,海水正好就用小脾氣掩飾心思:“很好!不回答,零分!我宣布,你在海水這門課上大挂!”
海水并不想在池野面前展現自己的脆弱,或者叫在他面前袒露太久。天道乾的轉變,讓海水覺得,原來情感是件可以輕易扭轉的廉價品;大樹的變故,讓海水覺得,原來自己是和天道乾一樣善變輕諾的壞人。
因為這些,她開始回避和懷疑,又因為在樂神望面前出醜,她變得更加敏感。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池野,以及他所代表的親密關系的含義,很像某種重蹈覆轍:天道乾的有始無終、誤會扭曲,大樹的始亂終棄、遙遙無期,又或者是萬百的毫無緣由,小樂的輕蔑傲慢……
這些洶湧的情感紛至沓來,或多或少,都有動機。
海水明知自己是在鑽牛角尖、無理取鬧,卻還是覺得心裡委屈。她隻是開始思念自己縮在角落裡玩的時光了,就她一個人,享受着屬于她的全世界。是她最喜歡的也最習慣的孑然一身,一個人奮發圖強,一個人保守秘密,那麼現在也一樣的吧?她也能一個人渾渾度日,一個人冷靜下來,仔細想清楚一切。
見海水的神情不對,池野面色不由嚴肅起來:“……發生什麼事了?”
海水回避了重點,含糊略過:“就是一些雜七雜八的——無非是我不想讓别人傷心,别人卻被我傷了心,或者反過來傷了我的心,這之類的事。”
“……所以,我們兩個之間,一直都是這樣,隻有你在自說自話麼?”
池野不能接受海水這樣的說法,但他體恤海水,聲音沒有被情緒裹挾:“我問你為什麼這樣淋雨,問你出了什麼事,你卻在這裡糊弄我,答非所問,扯東扯西。”
海水煩躁于事事都要給人交待明白的感覺,尤其是現在這樣的時候:“池老師,有沒有一種可能,糊弄人的意思,就是不想正面回答?就是想要一個人冷靜下,自己來面對?”
池野覺得這回答十分可笑:“海水,我是真的覺得自己很像一條落水狗。很多時候我都已經在搖尾乞憐了,得到的反饋卻都是敷衍。你想自己面對,那你有沒有告訴我一句、通知我一聲?還沒問過我願不願意和你一起面對,就先否決了讓我參與進來的可能性,這就是你擅長的‘不正面回答’?”
“……參與進來?參與我的人生嗎?”
面對男人的質問,海水淡淡道:“池老師,你不是還要用我的魔力揭開謎底嗎?還說如果揭不開、做不好,就要公開我的秘密嗎?”
池野沒想到她會提起這茬:“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都到現在這樣的地步,這樣的時候……你覺得我還會像當初那樣對待你?海水,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麼?”
海水深吸口氣。他們當然不再是過去那種忌憚和對立的關系,但自己心頭堆了太多壓抑的事,确實想找一個可以放緩腳步的喘息之機。
“……我知道,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時候,今時不同往日,我知道的。隻是,我最近真的需要整理一下自己,我想獨自思考和面對一些事情,暫時不需要幫忙和分擔。”
女孩執拗地重複:“所以,我們暫時,就先這樣吧。給我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