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寒深深低下頭,聲音裡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大人若有差遣,天寒萬死不辭。這條命本就是您給的,赴湯蹈火也是應當。”
他擡起眼眸,看向老人,“大人需要天寒做什麼?”
谷天涯看着男人的瞳孔,目光陡然銳利,“陸中丞留不得了,你派出去的那五人,也得想好說辭,我估計不出兩日,天督府就會查到左金吾衛。”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些年來老夫暗中經營着朝中的關系,此刻,也該把這些人擰成一股繩了。”
午時末,二人一前一後從鐘翠樓出來,齊天寒快步離開,身影很快隐入街巷。
他沿着小路繞了大半個帝都,将幾封信函分别送進了幾座不同的的宅院。每處停留不過片刻,都避開了巡防的耳目。
随後,他匆匆出城,往城外南邊的邊鎮奔去。
是夜,天色沉沉,城郊的一處别院前陸續有十幾輛馬車駛來。車簾低垂,馬車上下來的官員們都沉默不語,裹緊鬥篷快步走進院内,連燈籠都沒打一盞。
戌時三刻,最後一輛馬車停在别院側門,整座宅院寂靜無聲,夜風卷着落葉在泥地上打轉,月光照在高聳的院牆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不到半個時辰,沉重的木門再次打開。
官員們三三兩兩走出來,彼此間隻是簡單拱手,連寒暄都省了。
他們各自登上馬車,車夫默契地錯開離去的時間。車輪碾過樹葉的聲響很快消散在夜色中,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回程路上,齊天寒悄然尾随陸中丞的馬車。行至僻靜處,他突然暗中加速逼近。
車夫剛回頭,一柄短刀已精準刺入咽喉,連驚呼都未發出就栽下車去。
齊天寒掀開車簾時,陸中丞正閉目養神。察覺到異樣睜眼,就見一個血淋淋的身影立在車門前。
“你——”陸中丞瞳孔驟縮,本能地往後縮去,後背緊貼車廂。他嘴唇哆嗦着,手指死死摳住坐墊錦緞:“齊将軍...這是何意...”
齊天寒一言不發地跨進車廂,密閉的空間裡頓時充滿血腥味。
“谷...谷太師知道嗎?”陸中丞聲音發顫,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們明明剛...”
寒光閃過,陸中丞喉間一涼,剩下的話化作血沫湧出。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脖子,粘稠的鮮血從指縫噴湧而出,很快染紅了前襟。
齊天寒冷眼看着他在座位上抽搐,直到那雙瞪大的眼睛失去神采。臨死前,陸中丞的手還保持着向前抓撓的姿勢,似乎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确認斷氣後,齊天寒将屍體擺成倚靠車壁的姿勢,拾起滾落的官帽戴回死者頭上。最後瞥了眼那張凝固着驚恐的臉,他跳下馬車,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巳時末,禦史中丞暴斃的消息如驚雷般炸響,楚世安剛查看完現場踏進天督府,就被太監總管急匆匆攔下:“楚大人,陛下急召!”
禦書房内,沈明堂面前的奏折散了一地,見楚世安進來,他罕見的發了脾氣:“混蛋!”
“陛下息怒。”楚世安沉穩躬身,“據現場痕迹看,陸大人似是——”
“不用管什麼痕迹!”沈明堂猛地拍案,“傳旨,左金吾衛将軍齊天寒,治下不嚴緻兵将丢失,即刻收監候審!”
眼下陸中丞一死,沈明堂的棋路頓時少了大半。既然沒法抽絲剝繭按部就班地查,那索性掀了棋盤,直接拿下齊天寒,用最粗暴的方式撬開這小子的嘴。
如今沈明堂這是屬于亂拳打死老師傅,他隻能快速落刀,以防止對方暗中的布局,阻斷谷天涯的下一步行動。
當然,楚世安也是明白沈明堂此刻的想法的,但他隻是深深一揖:“臣,遵旨。”
聖旨一下,楚世安便帶着府衛直奔左金吾衛衙門,起初他還猜測,想要從這齊天寒嘴裡撬出東西來應當不是什麼難事,然而當他剛踏進金吾衛府衙,這齊天寒就異常冷靜,他沒有反抗,更沒有求饒。
這一情景,已經令楚世安感到蹊跷了。
蹊跷的遠不止于此,楚世安萬萬沒想到,齊天寒竟是塊啃不動的鐵骨頭!
這個在衆人眼中隻會貪贓枉法的渎職庸臣,自被押入天督府左司衙門後,徹底撕下了僞裝。無論怎樣的酷刑加身他都緊咬牙關,連聲悶哼都吝于施舍。
“招了吧。”楚世安第二次親自提審,“何必為他人扛這死罪?”
齊天寒被鐵鍊吊在刑架上,鮮血順着腳中衣下擺滴落,在地上積成一小灘。
他咧開幹裂的嘴唇,露出帶血的牙齒:“...都是我一人所為...與任何人都無關…”
這句話他說了不下十遍,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最讓楚世安心驚的是,這個平日裡昏聩無能的将軍,此刻眼裡竟閃着狼一般的兇光,那分明是視死如歸的眼神。
這哪還是平日那個見錢眼開的那個貪惰之人?分明是個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徒。
自收押了齊天寒,整整兩個時辰,楚世安親自提審了三次,可換來的隻有滿室血腥氣和那句不變的供詞。
他看着刑架上奄奄一息的齊天寒,知道再問下去也是徒勞,這人擺明了鐵了心要獨自扛下所有。
沒得辦法,楚世安思忖片刻後,揮手示意獄卒将人解下,吩咐道:“先關進坤字牢房,好生看管。”
轉身離開時他又補了一句:“别讓他死了。”
出了天督府,楚世安翻身上馬,直奔城外山莊,馬蹄聲急促,揚起一路塵土,他必須盡快和任久言商議對策。
山莊廂房裡,藥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蕭淩恒今晨已經醒了,此刻他正半靠在床頭,肩膀受傷的那條手臂軟軟搭在錦被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偏那修長的手指還不安分,一會兒揪揪任久言的袖口,一會兒又去勾他的腰帶。
每當任久言要發作時,他就适時地輕咳兩聲,眼尾立刻泛起薄紅,叫人狠不下心來。
任久言端着藥碗坐在床邊,舀了一勺湯藥,輕輕吹了吹。
“不喝,”蕭淩恒别開頭,躲開任久言遞來的藥勺,“苦…”
他睫毛低垂時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再擡眼時眸中已盈滿委屈,像隻被雨淋濕的小獸,唇色因失血仍有些淡,卻故意抿了抿,更顯出幾分嬌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