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蜂蜜杏皮水端給周亓諺之後,甯瑪就低頭和租車公司協商訂單明細。
兩人之間誰也不主動和另外一人說話,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周亓諺蓦地福至心靈,彎了彎唇準備裝睡。
于是等甯瑪聽見沙發那邊傳來衣料摩擦聲,回頭去看的時候,便看見周亓諺歪頭靠在沙發上“熟睡”的臉。
甯瑪看了他一會兒,猛然回神。周亓諺睡了,一直籠罩着她的不自然感覺也消失。
她松了一口氣,腰背也松泛下來,随手翻開桌上那本看了一半的敦煌文獻卷,繼續苦讀。
但是這種大部頭,越看困意越止不住的上頭。
甯瑪坐在椅子上,腦子逐漸無法運轉,眼皮粘連頭點點。
她在半夢之間,仿佛重新聽見了冷措寺細碎的念經聲。
甯瑪看見紮巴和覺姆們穿着绛紅的僧袍來來往往。小小的她繞着經幢跑來跑去,慢慢的,她跑出了寺院。
沿着雪線與草原,跑進村落裡的學校,跑向城鎮。
冷措寺的舊址轟然倒塌,她身後再無所依。
茫然入世,她站在四川的某個城市裡,找不到方向,隻有火鍋的香氣無處不在。
火鍋?
毛肚、鴨腸、牛肉、蝦滑……真香……
“嘿。”甯瑪夢着夢着,不禁笑出聲來。
忽然,臉上有些癢癢的。
甯瑪伸手去撓,但無濟于事。她皺着眉,掙紮着蘇醒過來。
第一眼看見的竟然是周亓諺。
他站在滿室暖光裡,宣紙和他的襯衣融為一體。
他眉眼含笑,拿了一張紙巾在甯瑪嘴角逗弄:“擦擦?”
甯瑪這才感覺到口角潮濕一片,可惡的火鍋!
小姑娘轟然臉紅,接過紙巾低頭擦擦擦,不敢再看人。
“四點半了。”周亓諺擡手看了眼表,“走吧,請你吃飯。”
甯瑪還在小幅度地整理儀容,乖巧問:“吃什麼?”
“吃你剛剛夢到的東西。”周亓諺意有所指,促狹道。
面子丢大發之後,甯瑪反而沒臉沒皮起來。
“好啊,你說的哦。”
一會兒辣死你。
上完洗手間,兩人再次出門。
因為下午的突發事件,甯瑪趕緊讓租車公司把車送來,此刻車子已經停在了宿舍旁的院内停車場。
甯瑪去保安室拿車鑰匙。
“小瑪租個這麼貴的車啊!”保安大哥整天無聊,逮着人唠嗑。
甯瑪讪笑:“工作需要,工作需要。”
“鑰匙拿好。”保安大哥把車鑰匙給她,“車子我給你檢查了,沒啥問題。”
“謝謝哥!”
甯瑪特意安排周亓諺站在遠處等。
封閉的地方八卦多,甯瑪隻想當個小透明,并不想身處流言蜚語的中心。
尤其,周亓諺鶴立雞群。
跟他一塊兒,在洞窟那邊可以說是工作,在宿舍這邊算怎麼個事。
“我這麼見不得人嗎?”周亓諺靠在胡楊樹旁,挑眉笑問。
看來他是真的滿血複活了,甚至有點補過頭,都開始插科打诨了。
一瞬間甯瑪有點懷念,最初和他還不太熟的時候。
但是看見周亓諺現在的樣子,甯瑪又低頭瞥見自己身上,像破抹布一樣的白T。
甯瑪忽然覺得剛剛自己的避嫌,有點多餘。
這能編排出什麼?
她和他站在一起,就像少爺和他的丫鬟。
甯瑪看了周亓諺一眼,歎氣:“少爺,請。”
周亓諺一時失笑——這又是什麼腦回路?
但是周亓諺發現,甯瑪有時候像一塊橡皮泥。你捏什麼樣,她就什麼形狀。
你要是冷臉寡言,她就緊張客氣。你要是嬉皮笑臉,她也恢複活潑。
為了對得起周亓諺給的旅費,甯瑪直接一步到位,租了輛四驅SUV。
“咳……川味火鍋吃不吃?”甯瑪在駕駛位坐定,問他。
由于剛剛那個夢,甯瑪這會兒是真想吃火鍋了。
但是遊客來敦煌,大部分都會選擇當地特色餐。畢竟周亓諺還是甲方,甯瑪不能不聽他的意見。
“吃。”周亓諺點點頭。
他對食物并不挑剔,再說了,國内的東西,怎麼都不會難吃。
甯瑪聞言瞥了周亓諺一眼,他靠在座椅上,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滑手機。絲毫沒有暑假裡遊客臉上,常有的行色匆匆與焦躁。
甯瑪好似也被帶動,找回了一些久違的松弛感。
周亓諺突然開口:“你在家畫的那些墨稿,是在創作還是臨摹?”
他先于甯瑪醒來,視線被當時桌上的畫吸引。
那些畫大部分都是小稿,畫的也是局部,有些是衣紋,有些是手勢,還有幾十上百模樣各異的華蓋。
雖然周亓諺不畫國畫,但家裡老頭熱愛收藏古畫。他能看出,甯瑪的畫工不亞于老頭那些所謂的“小寶貝”。
她的畫裡,有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古樸的沉靜。
甯瑪手指敲了兩下方向盤,沉吟:“準确來說既不是創作也不是臨摹,是複原。”
周亓諺微皺眉頭,想起在洞窟的所見。處處斑駁,缺損氧化。
“複原的意思是,到時候直接在牆上補繪?”周亓諺問。
甯瑪笑了:“怎麼可能!洞窟裡的真迹是絕對不允許改動的,在洞窟裡,我們能做的就是減緩它的脫落。”
甯瑪頓了頓,似乎在思索要怎麼給周亓諺講清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