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亓諺震驚尊重,但是仔細想想,又覺得頭盔擋沙挺妙的。
他想了又想,悶在圍巾裡出聲:“你怎麼不給我帶一個頭盔?”
甯瑪在頭盔裡,毫無顧忌地睜着大眼睛,指指自己的腦袋:“你确定?”
戴着頭盔騎車還行,但戴着頭盔走路,确實……有點傻。
周亓諺笑了出來,一掃困倦。
兩人跑進辦公樓,在門口清理身上的積沙。
“你拍拍頭發吧,你的圍巾都沒有包住頭。”甯瑪說。
周亓諺十指插進發根捋了捋,确實能感覺到有細沙礫的觸感,像用了頭皮磨砂膏。
他毫不客氣地開口:“你幫我拍。”
說着周亓諺朝她低下頭,露出後脖頸。
甯瑪愣了,但他的頭發看上去很蓬松,看久了确實想讓人薅一把。
她猶豫着慢慢伸手,輕輕拂過他的發端,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把沙子拍出來。
甯瑪隻知道,自己的手已經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
她的手指瑟縮了一下,然後突然扯過周亓諺手裡的圍巾,胡亂地在周亓諺腦袋上裹了幾下。
“哎呀,你頭發太密了不好拍,回去洗頭吧。”甯瑪敷衍道。
然後甯瑪拔腿就走,不再在門口逗留,周亓諺笑了一下,跟着她一起過去。
甯瑪的畫室不大,隻有一張長桌,但上面并沒有放畫,隻有五顔六色的小碟子壓在毛氈上。
長桌背後是幾乎挑高到頂的置物架,更多的顔料、畫筆、宣紙堆滿了它,甚至還挂了一把巨大的三角尺。架子收拾得不算整齊,但大約她總能準确找到自己想要的。
甯瑪還在窗戶對面擺了一個大型畫架,釘着一副等身大小的菩薩圖,慈目低垂。丹朱熱烈,青金沉斂,還有許多空隙尚且留白。
應該還沒畫完。
至此,周亓諺才意識到,這幅并不是什麼打印的摹本,而是甯瑪親筆所畫。
甯瑪洗手擦幹,然後端起桌面的小碟子,用指腹把骨膠和顔料重新研磨在一起。
兩人之間也沒有什麼多餘的客套,甯瑪很自然地開始未完的工作,而周亓諺也很自然地,找了個椅子坐下,看着甯瑪作畫。
窗簾被拉上,日光燈散發着穩定的亮度,時間不知不覺中流逝。
甯瑪把筆尖多餘的顔色濾走,突然手腕停頓,終于想起來身後的周亓諺。
她轉過身問:“你無聊嗎?”
周亓諺撐着頭答:“還好。”其實一點都不無聊,甚至覺得有點好看。
他甚至突然懂了,為什麼有的人很喜歡看直播。
周亓諺看着甯瑪仰頭舉着胳膊,忽而湊近忽而拉遠,一點一點,慢慢描摹填補畫面的樣子,很甯靜平和。
就像昨天他忽而轉身,看到的那株落莢紛飛的榆錢樹一樣。
周亓諺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親手用紙筆畫過一幅畫了。小時候的他明明也是如此。
但甯瑪把他的放空與平和,當成了無聊發呆。
甯瑪嘀咕:“是不是你們外面的人都特容易無聊?旅遊都覺得無聊。”
“你說什麼?”周亓諺發笑。
“說你們身在福中不知福。”甯瑪歎氣,“旅遊多好啊,我都沒旅遊過呢。”
周亓諺本想問她為什麼不去,但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是何不食肉糜。
于是他換了一個問題:“那你想去哪?”
甯瑪思考了一會兒,認真說:“都可以,我就想多出去看看。”
甯瑪認為,人隻有多出去,才有更多機會。
如果當初她不翻山越嶺地去上學,就沒有機會能到成都去打工。如果沒有在成都打工,就不會遇到嬢嬢,不會來敦煌。
甯瑪回過神,用筆尖把碟子裡最後一點顔料舔幹,畫下去。
但還差了一點。
于是她終止這個話題,對周亓諺說:“既然你無聊,來幫我磨顔料吧。”
甯瑪彎腰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裡頭是綠色的碎末。她把碎末倒入乳缽,遞給周亓諺。
周亓諺接過,用搗棒撥了撥,看着這似曾相識的顔色,問了句:“孔雀石?”
這下輪到甯瑪震驚了:“你認識?”
“岩彩,大概知道些,但沒上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