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你洗手去吧。以後畫畫,還是多注意一點,顔料中毒不是開玩笑的。”周亓諺聲音驟然軟了下來,“糕點冷了也别再吃,傷胃,晚上我繼續帶你去吃好吃的。”
“啊?”甯瑪有點懵,這峰回路轉的轉變,她反應不過來。
周亓諺也略微不自然:“咳,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之間争吵和好都很常見吧。”
甯瑪暗忖:是很常見,但這開始和結束都太猝不及防了吧……
甯瑪恍恍惚惚地走出去洗手,回畫室的路上,她從庫房拿了一小塊巴掌大的泥闆回來。
這種不規則的小泥闆,基本都是搬運不當掉下來的殘角,平常可以當做小稿練習使用。
甯瑪把畫室的門重新關上,将泥闆放在桌上:“待會兒我畫我的,你畫你的。”
“嗯。”周亓諺應道。
接着甯瑪的視線落在乳缽上,得先把做了一半的顔料完成。
甯瑪俯身,從小水桶裡舀了一點幹淨的水,倒進乳缽。已經被磨得很細的孔雀石很快濕潤。
甯瑪繼續用搗棒研磨了一會兒,接着又倒入一小瓢清水。
等待顔料沉澱,雜質上浮,繼而去除雜質。
接着,甯瑪再次加入清水。
她靈巧地晃動手腕,把上層的液體倒入一隻幹淨的瓷碟。而乳缽中,留下了那些較粗的顆粒。
然後甯瑪繼續重複,這些加水晃動,又倒出的動作。
大概倒了三個碟子,甯瑪停手,随着反複加入的清水,每次倒出的綠色液體,肉眼可見地更加細膩、淺嫩起來。
甯瑪指着一字排開,盛着幹淨綠色液體的瓷碟說:“頭綠、二綠、三綠。”
接着她把碟子放在窗台,拍拍手:“完成!等幹了把粉末收集進小玻璃瓶,要用的時候倒出來加膠液。”
周亓諺就這麼認真地看着她。
兩人都在這樣緩慢細緻的動作間,甯心靜氣下來。
“我給你拿幾個基礎色。”甯瑪說着,在桌上放了七個小碟。
“蛤粉、百草霜、朱砂、赭石、石青、石綠、雌黃。”甯瑪依次介紹。
周亓諺挑眉:“你不教我?”
“我沒時間呀。”甯瑪誠懇回絕,“你自由創作就好。”
甯瑪頓了頓,補充道:“哦對了,就一點,岩彩不能像油畫一樣調色。如果要畫複色間色,需要一層一層在泥闆上疊加。”
“好。”周亓諺揮揮手,讓甯瑪畫自己的去。
畫些什麼好呢。
周亓諺修長的指尖在桌上敲了敲,陷入沉思。
而背對着他的甯瑪,已經重新開始上色。
牆壁大的展闆,襯得甯瑪嬌小起來。她仰頭揚臂,筆下蔓延出絢爛的色澤。
褲子上的暗綠色條紋,随着她的動作飄擺。偶爾被窗簾縫隙中,透出的一絲黃沙天所籠罩。
周亓諺踟躇半天,終于笑了笑,拿起毛筆,信手塗鴉起來。
又過了約莫兩個小時,甯瑪勾完最後一根線,長籲一口氣,停筆完工。
甯瑪轉過身來,問周亓諺:“我好了,你畫完了嗎?”
“嗯。”周亓諺垂眸應聲,手中又點了最後一筆。
甯瑪好奇地湊過去,正巧周亓諺将巴掌大的泥闆端起來,遞到甯瑪面前。
他說:“送給你。”
似乎是畫得有些疲累,周亓諺的聲音有些溫啞。
看見畫面的甯瑪,瞪大了雙眼。
周亓諺畫的是一條辮子。
看長度像是她自己的辮子,但周亓諺畫的辮子上,綴滿了寶石。蜜蠟珊瑚綠松,金鑲銀嵌的。
藏族最富貴的少女也不過如此。
岩彩本就是寶石研磨而成,色澤濃豔,熠熠生輝,而且周亓諺竟然還用了瀝粉的技法,她明明沒教過他。
甯瑪緩緩擡頭看他。
卻見周亓諺手握拳抵唇,有種想示弱又沒完全放下面子的感覺:“咳……送你一份嫁妝,給你賠禮道歉,這下小林應該高攀不起了。”
甯瑪破呆為笑,眉目舒展。
原來尊重是,有尊嚴的被人重視着。
雖然周亓諺的道歉言辭很蹩腳,但甯瑪感受到了他的認真,剛剛的龃龉終于在這一刻完全化開,甯瑪眼眶有些紅。
甯瑪接過畫,上頭的顔料還未幹,但在燈光照射下,依然散發出寶石的細閃。
她挂着眼淚,小小聲嘟囔了一句:“我怎麼這麼容易被收買啊。”
甯瑪以為周亓諺聽不見,沒想到他耳朵這麼好使,還挑眉反問:“那我送你個真寶石?”
“不不不不!”甯瑪差點被吓死,同樣是藝術行業,周亓諺到底有多厚的家底啊。
“那走吧,請你吃飯。”周亓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