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越野車從陽關東路往西而去,再沿着黨河的流向拐彎,駛入省道。
靠近莫高窟的地方,還能看到農田。再往後,逐漸又被漫漫荒漠包圍,公路兩側都是風蝕的雅丹地貌。
正午陽光熱辣,隔着車窗玻璃依然能照得人睜不開眼。
甯瑪很久沒有出過敦煌市了,今天特意換了牛仔褲運動鞋,卻偏偏忘了帶墨鏡。
她把駕駛座上頭的遮光闆打下來,但還是刺眼。
“靠邊停一下。”周亓諺突然開口。
“啊?”甯瑪盯着前面的路,減速慢停。
還沒來得及轉頭問話,周亓諺便往她這邊傾身,溫暖幹燥的檸檬氣息,從他領口散發出來。
他左邊手肘靠在扶手箱上,右手把自己的墨鏡往甯瑪臉上戴。
一片黑灰色陰影落下,被甯瑪的鼻梁穩穩架住。
她眨眨眼:“謝謝。”
玉門關是一個成熟的景區,停車場就修在檢票口旁邊。
驅車一個多小時後,甯瑪直接按照導航所示,開進玉門關的停車場。
“你等我一會兒,我去買票。”甯瑪下車,順手把墨鏡挂進周亓諺胸前的口袋裡。
墨鏡腿劃過周亓諺心口,酥酥麻麻的。
他看向甯瑪的背影,嘴角無知覺地翹起。
“我先帶你在展廳看一下西域的地圖。”甯瑪帶着周亓諺檢票進去。
玉門關不算熱門景點,遊客不多,空調的涼意很快把燥熱掩蓋。
轉了幾個彎,甯瑪在一個巨大的地圖前停下來。是一個用各種手工材料,制作的三維地圖。
“漢武帝列四郡據兩關,四郡是武威、張掖、酒泉、敦煌,而兩關就是玉門關和陽關。”
甯瑪指向地圖:“可以看到,敦煌郡是離兩關最近的地方。漢代的絲綢之路,從玉門關出關後,大緻可以分成三路前進。”
地圖上用黃色的細條表示道路,蜿蜒崎岖。
“最北的那條,要經過阿爾泰山和天山的交接處,最終抵達現在的伊斯坦布爾。
中道從高昌、焉耆、龜茲、疏勒,翻過蔥嶺,到波斯一帶。
南道則經過若羌、于阗,也要翻越蔥嶺,沿阿富汗、巴基斯坦到印度。”
周亓諺的地理顯然不精通,他指着路線中間光秃秃的那塊,問:“那裡是什麼?”
“塔裡木盆地啊,到現在都是無人區。”甯瑪不假思索,“隻有山脈腳下,雪水融化孕育綠洲,這樣才有族群居住。”
了解過地理曆史背景之後,甯瑪才帶着周亓諺走出展廳。
熱浪立刻滾滾襲來,兩人沿着木棧道往前走,能看見一座方形的夯土建築。
不需要甯瑪介紹,周亓諺也看見了棧道旁豎起的指示牌。
“小方盤城……”周亓諺吐字含于唇齒間,氣音中興緻盎然,“這名字倒挺有意思的。”
“遠處還有一座大方盤城。”甯瑪朝遠方指了指,“不過大方盤城的遺址留存得沒有這麼好,我們就遠眺一下。”
周亓諺跟着甯瑪走進這小方盤城。
其實這裡面什麼也沒有,隻有外圍近20米高的四面土牆。
甯瑪駐足,指向一側的牆壁夾角處:“你看那裡,是不是隐約有一條往上的斜坡?”
周亓諺眯眼分辨,确實有,不僅很狹窄,而且到一半便中斷了。
甯瑪介紹說:“那是以前守衛瞭望報信用的馬道,能幫助翻上高牆。”
兩人從小方盤城的另一個門走出去,登上一個瞭望台,遠眺前方的疏勒河。
疏勒河這段已經接近幹涸,但還有些綠植掩映在黃土間。但再往西,就真的是一片沙漠了。
春風不度玉門關。
周亓諺在心中回念着這句詩。大概所有到此的遊人都會想起它。
他們站了一會兒,開始往回走。
路過木制走廊的時候,甯瑪突然停下來,指着旁邊的土地,問周亓諺:“那裡,有兩道印子能看見嗎?”
周亓諺這一路上盡找東西了。他把墨鏡拉下來點,毫無遮擋的日光在大地上反射炙熱。
他眯着眼,能看到确實有兩道平行的印子,細細的,間寬約一米的樣子。
“這是幾千年前,絲綢之路留下的馬車車轍印。”甯瑪揭秘,有些狡黠的開心,好像認定了周亓諺一定會大吃一驚。
她确實猜對了,周亓諺插兜眺望着蒼茫原野,默默良久。
博物館大大小小,周亓諺國内外看過的文物并不少,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
幕天席地,刻入曠野。
長長的車轍印,從遠處一直蜿蜒而來,貫連東西,偶爾湮沒在搖晃的沙漠蘆葦中。
回到展廳,空調冷風将人的思緒拉回現代。
在出口的櫃台旁,有工作人員穿着古裝,誘惑小孩子們去蓋“通關文牒”,吵吵鬧鬧的。
“接下來去哪?”周亓諺問。
“陽關。”甯瑪回答,“其實準确來說,也不是陽關。”
“現在的陽關遺址隻是一個烽燧,關于真正的陽關在哪,目前學術界還沒有百分百确定。”
邊說邊走,兩人再次上車。
甯瑪發動車子,把空調打到最大:“總之,我要帶你去的那個地方,很美。”
不論終點美不美,但一路荒蕪是真的。閉眼再睜眼,窗外還是一樣,沒有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