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時間,李滿乾高亢的咒罵聲傳進了馬車裡面,随後一陣窸窸窣窣的慌亂腳步,和一陣聽不清的小聲耳語。
過了片刻,李滿乾過來陪着笑臉解釋:“殿下,前面有個女童堵住了去路,驚擾殿下了,您可還安好?”
“不安好。再來這麼一次,我就魂歸西天了。”
張瑞平有些沙啞的嗓音混着濃重姜味,探出頭來時依舊讓李滿乾為之一驚。
不過短短一夜,長公主的氣色明顯垮了,昨日還能有點生氣,今日便命垂一線似的。
看來長公主是一天也撐不到。
李滿乾連忙下跪,以頭觸地,“殿下,這都要怪那牽馬的,看見路上有孩童就勒的馬兒急停了,才驚了金駕。”
接着,他命人将那女童牽來,往長公主跟前湊,随後教她同自己一樣跪下磕頭,求得殿下原諒。
李滿乾這種行為,引來張瑞平側目,看了女童一眼,主動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估計是個孤兒,沒名字的。殿下看……這該如何是好?”
張瑞平幽深的黑瞳直直地盯着李滿乾,“既然是個孤兒,那便直接殺……”
李滿乾面色巋然不動,豆大的汗珠卻往下砸。
“……了也不太好,畢竟我們這一路是在施飯行善,放了罷。”
李滿乾的汗瞬間止住了,長舒一口氣 ,“殿下仁慈,可憐她小小年紀獨自苟活于世,放了她也怕會被餓狼叼去。”
張瑞平已經将身子探回馬車裡,聲音隔着簾子,“李大人意下如何?”
“不如就叫她随我們一路,我們也帶了足夠的糧食。”
“一個半大孩子,費不了多少糧食。”
好一個深明大義的費不了多少糧食。
張瑞平意味深長,“難得李大人也有宅厚仁心的一面,那便叫她跟着你吧。”
李滿乾有過片刻遲疑,“一個女童,跟着我這樣一個男人,多有不便,怕是容易招惹是非。”
“依我看,由陳霜姑娘來照看,最為合适不過。”
裡頭靜默三秒。
三秒裡,天丙提醒她這一看就是個送上門的拙眼陷阱。
這女童,來曆定是不簡單。
“送她進來吧,繼續趕路。”張瑞平道。
張瑞平自然也看得出來,并且還看出來一層,這是專為她設計的‘美人計’。
她方才卷起側簾,看見跪在下面的孩子留着齊肩的毛躁短發,身上穿着臃腫又不合時宜的衣服,瑟縮着肩膀,臉上也是黑一塊灰一塊。
某些方面像極了她年幼的時候。
她看的出,也有那麼一瞬間,生出要保護這個孩子的沖動。
不過隻有短短一瞬間。
女童被送進來馬車,猶如羊入虎口,瘦弱的身子一直貼近車門,車身搖晃,兩隻手緊緊扒着底座,指節用力到泛白,一雙黑峻峻的眼睛哪裡都不敢亂瞄,無神地看着地闆。
張瑞平的眼神在一旁放置的甜粥上擱了一會,吩咐道:“看看那碗粥馊沒馊,若還好就給她喝了。”
天丙便聞了聞味道,将粥端給了女童,柔聲道:“孩子,餓了就吃吧。”
她接過天丙手裡的粥連想都沒有想,連吞帶咽地沿着碗邊咕咚咕咚,粥一點不燙還甜滋滋的,她一口氣幹完了,旁若無人地舔幹淨碗底,又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舌。
“今年幾歲了。”張瑞平問她。
“九…歲。”
“比明微要大上六歲。”張瑞平冷不丁來了句。
“……她是誰?”
“我的孩子。”
女孩似乎聽懂了張瑞平的話,知道了她是一位三歲幼童的母親,防備心逐漸放低了些,不動聲色地往裡靠了靠,畢竟她在往外就要被甩出馬車了。
女孩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何這麼着急地趕路。
她本來快要餓死了,是有人送她來到這裡,說這裡有飯吃,也有人照顧她。
所以她就來了。
一開始還是怕的,但是喝了肩膀上插着一枚箭的女人的粥後,她小心翼翼地感覺在這裡的都是好人。
“我…我其實不是孤兒,我爹娘為我取過一個名字。”
“叫小石頭。”
張瑞平在心裡笑了笑,小石頭,多可愛的名字。
“爹說,石頭的命最硬了。”
“所以,我們全家……隻有我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