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相處下來,李滿乾發現,别看長公主說話平平淡淡的沒有什麼腔調,卻是一個唾沫一個釘,說到便要做到。
長公主說她能堅持到東陵省,還真讓她做到了。
自長公主中毒箭後的第六日,李滿乾和季如風運來的一千斤糧食終于在申時抵達東陵省地界。
殘陽兆血,映得城門黑黢黢的一片,拱門下一個個小黑點排列得密密麻麻,像在恭候他們的到來。
“殿下,撐住啊,馬上就到了。”李滿乾倒是開始着急起來。
張瑞平也算是見識到了李滿乾的兩面三刀,心中冷笑,又隔着馬車聽見外頭呼啦啦地跪了一片。
“卑職東陵省按察使侯茂名代省司大人恭迎長公主殿下、李大人、季大人。”
一道柔和敦厚的聲音自車外傳來。
“迎個屁迎!都散開!把路都攔沒了!殿下中了毒箭,快叫你們這最好的醫師前來會診!”
張瑞平聽見季如風在外頭發了好大的一通官威,借着她的由頭,劈頭蓋臉地将按察使侯茂名罵了一通。
可憐他隻知道二人是上頭派來調糧的,并不知情長公主中毒箭的事,否則怎麼會召集這麼多人來夾路歡迎。
侯茂名隻能低頭認錯,自己咽下眼前虧速速清路,連忙叫手下人聯系醫館。
馬車側邊的簾子随風揚起,裡頭女人慘白發烏的臉被他不經意看了一眼,心中大駭,盤算着若是長公主薨在東陵省,怕是對省司大人不利。
又找來下人吩咐一句,“找最好的醫師來!速去!”
侯茂名開始着急了,腳步生風地前去東陵省省司府邸禀報,正好與慌裡慌張的馬車前去的方向錯開了道,擦肩而過。
張瑞平窩在馬車上,盡量避開箭矢被接觸到,她一隻手指點了點下巴,意思在問天丙,人員都提前安排妥當了嗎?
天丙回了她一個,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不怪李滿乾不信邪,确實極難有人能在中毒箭之後挺過六天。誰信她張瑞平怎麼就偏偏是個個例?
張瑞平艱難地咽了咽唾沫,傷口即便上了藥,卻因射入其中的箭矢一直沒有拔除,還是會有發膿潰爛的迹象。
有時發癢有時腫痛,确實熬人。
馬車一路駛向湘妃館,張瑞平被一衆醫女攙扶着下了馬車,侯茂名提前叫了的醫師已經在裡間全陣以待。
經侯茂名之手做過的事,極其貼心入微,即便這樣十萬火急,來給她會診的三個醫師全是女流之輩。
張瑞平側坐在塌,上半身的外衣已經被剪開,天丙在一旁不顧眼前的醫師們,提醒道:“殿下,李滿乾在我們之前先一步進的醫館,隻怕他心思不幹淨,要動手腳。”
為首的一個眉眼淩厲的女醫師帶着兩個女醫徒,見到張瑞平跪了下來。
“殿下放心,他進入醫館隻見了我們,不過許諾下千金,叫我們在給殿下醫治時,故意失手。”
接下來一句又表明身份,
“天丁攜天戊、天己趕赴東陵,前來參見殿下。”
張瑞平坐在中庭,看着跪下去的三個人,心想難不成隻有你李滿乾會做局,還做的如此拙劣,以後豈不是要隻手遮天。
可惜李滿乾想不到,這三個人早早被替換成了她的手下。
天丁拍了三下手,原本的三位女醫師才被押着匆匆現身。
三位女醫師沒什麼怨言,高位之人總是格外惜命,步步謹慎多疑,這種場景早就司空見慣。
隻不過,這位長公主殿下倒是特别一點。
黛陌給張瑞平剜去爛肉的時候,發現她竟然不會喊疼。
是人都會疼,無關乎男人女人。她肩背處被箭矢磨得發膿,是非剜不可,肉長在人身上,疼了喊一喊也沒什麼的。更何況這裡隻有醫師,也沒外人,何苦要這麼死要面子。
眼前的女子卻生生忍着一聲不吭,就算身子都快抖成了篩子,也不聽她叫喊一聲。
“不要抖。”
眼前的人意志已經到了極限,黛陌這麼要求,以為能讓她不那麼壓抑,卻反而起了反作用。
她确實不抖了,但也沒喊一喊疼。
“疼了就說出來。”
她這句話如同石落大海,沒有任何回應,這位女君子仍然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才聽見她脫力虛弱的聲音。
“說出來,又有什麼用。”
這句話倒把黛陌堵住了。她們清理完爛肉之後,便深入傷口,将那利箭慢慢剝離,她們手下的女人已經大汗淋漓,疼得幾欲昏死。
……
兩個時辰後。
張瑞平是被一陣淺淺的抽泣聲吵醒的。
“殿下……”
“本來應該是我保護殿下,卻最後讓殿下保護了我。”
張瑞平身上的力氣隻夠眯開眼睛的一條縫,看見從她身上取出來的利箭,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依稀可辨得最開始的簪子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