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凜的高中校服挂在宿舍衣櫃裡時,何陽正對着月考成績單發呆。數學卷子右上角的紅叉像根刺,紮得他想起宋凜以前用紅筆圈錯題的樣子——現在沒人會在他熬夜時搶走練習冊,也沒人會把溫牛奶悄悄放在他桌角。
“何陽!宋凜學長托人帶東西來了!”林小滿抱着個紙袋沖進教室,裡面裝着保溫桶和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何陽翻開書,扉頁上是宋凜淩厲的字迹:“第二章第三節錯題重做,周五前拍照發我。”
保溫桶裡是溫熱的綠豆沙,甜度剛好是他喜歡的程度。何陽喝着豆沙,想起上周視頻時宋凜說“高中食堂阿姨手不抖”,卻沒提這桶豆沙是他拜托走讀生特意熬的。
周五的物理競賽課,何陽對着電路圖抓耳撓腮。窗外突然下起小雨,他摸出手機想給宋凜發消息,卻先收到對方的留言:“教學樓西側有傘,黑色柄的。”
他跑到走廊盡頭,果然看見牆角靠着把黑傘。傘柄上纏着圈藍色膠帶——那是宋凜初中時常用的款式。撐着傘走在雨中,何陽突然想起初三那年他胃出血,宋凜也是撐着這把傘,半夜抱他去醫院。
“何陽!你哥對你也太好了吧!”林小滿擠到傘下,“我哥隻會搶我零食!”
何陽沒說話,指尖摩挲着傘柄的膠帶。他知道宋凜在高中很忙,忙到朋友圈三天可見,忙到視頻通話總是被競賽輔導打斷,但總會在他需要的時候,像變魔術一樣拿出解決方案。
深秋的家長會,何雯看着何陽的成績單直歎氣。散會後,宋凜卻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手裡拿着何陽的物理卷子:“阿姨,何陽的電路分析有漏洞,我已經整理了專題資料。”
何陽驚訝地看着他——宋凜的校服上還沾着實驗室的消毒水味,顯然是從高中部請假趕來的。“哥,你怎麼來了?你們不是月考嗎?”
“考完了。”宋凜把資料遞給何雯,目光掃過何陽的試卷,“下周末來我高中自習,我給你補課。”
去高中部的路上,何陽看着宋凜的側臉。少年比半年前又長高了些,下颌線更清晰,眼神卻依舊帶着熟悉的清冷。“哥,你高中真的不忙嗎?”
“還好。”宋凜遞給他一顆橘子糖,“比哄你省心。”
高中部的自習室很安靜,宋凜坐在他對面講題,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翻動的書頁上。何陽看着他解題時專注的樣子,突然覺得,即使隔着幾公裡的距離,這個“哥哥”依舊能精準地找到他的薄弱點,像以前在初中宿舍一樣,把知識點掰碎了講。
“這裡用基爾霍夫定律,”宋凜的筆尖敲了敲圖紙,“記住電流方向。”
“哦……”何陽低頭記筆記,卻在擡眼時,看見宋凜袖口露出的紅痕——那是做實驗時不小心被酒精燈燙的,他在視頻裡提過一次,沒想到宋凜還留着疤。
“哥,你手……”
“沒事。”宋凜放下筆,卷起袖口,“講完這道題請你吃高中部的糖醋排骨。”
何陽看着他熟練的動作,突然想起初中時,宋凜總會把他不愛吃的青椒挑出來。現在換他來高中部,對方依舊記得他所有的喜好。
傍晚離開時,宋凜送他到公交站。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何陽看着宋凜校服上的校徽,突然說:“哥,你高中校服真好看。”
“嗯,”宋凜看着公交車駛來的方向,“你考上了也能穿。”
“肯定考上!”何陽攥緊拳頭,“到時候我們一起穿校服!”
宋凜側頭看他,少年的眼睛在夕陽下亮晶晶的,像當年在天文台看星星時一樣。他沒說話,隻是在公交車到站時,輕輕推了推他的背:“快上車。”
公交車啟動時,何陽透過窗戶看見宋凜還站在站台。少年的身影越來越小,卻依舊挺拔。他摸了摸口袋裡的橘子糖,突然覺得,宋凜不在學校的日子,那些隔着校服傳遞的溫度,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晰。
而宋凜站在站台,看着公交車消失在街角,才轉身走向高中部。他摸了摸書包裡給何陽準備的錯題本,上面貼着張便簽:“何陽親啟,不準給林小滿看。”
他知道,即使不在同一所學校,有些關心也不會缺席。就像他會偷偷托人帶豆沙,會在雨天留傘,會特意請假來開家長會。因為何陽是他的弟弟,是他想隔着校服都要守護的人。
宋凜的物理競賽筆記夾在《天體力學》裡時,最後一頁的草稿紙上寫着未完成的方程式。微分符号後面跟着潦草的字迹,不是公式推導,而是“何陽”兩個字的連筆,筆尖在“陽”字的彎鈎處停頓太久,洇出一小團墨迹。
晚自習的實驗室隻剩下儀器運轉的低鳴,他盯着那團墨迹發呆。窗外的月亮正圓,像何陽上次視頻時舉着的月餅,少年在鏡頭前笑得眼睛彎成月牙,說“哥,你高中的月亮是不是也這麼圓”。
抽屜深處有個鐵盒,裡面裝着給何陽的東西:中考前寫的加油紙條、天文台撿的鵝卵石、還有一疊沒寄的信封。最下面壓着張淡藍色信紙,鋼筆字寫了又劃,墨迹層層疊疊——那是他寫了半個月的信,标題是“給何陽的第一封情書”。
“何陽:
今天做雙縫幹涉實驗,光透過狹縫在屏上形成條紋,像你初二物理課本上畫的彩虹。忽然想起你第一次見日食,拽着我往操場跑,校服扣子錯扣了三顆。
高中部的銀杏比初中的老,落葉能蓋住整條路。上次你說想看金黃的地毯,我拍了照片,可惜像素太低,沒拍出你喜歡的暖色調。
食堂的糖醋排骨還是太甜,沒你媽做的好吃。但我學會了看菜譜,等你考上高中,給你做不加青椒的版本。
……”
寫到這裡筆尖頓住,宋凜揉了揉眉心。他想起何陽左臉頰的疤痕,想起他趴在自己膝頭睡覺的安穩,想起星河下那個“造飛船”的約定。這些畫面像無序的粒子,在腦海裡碰撞,卻組不成流暢的句子。
“宋凜,還不走?”同組的學姐收拾東西,“下周六的航天講座去不去?聽說有院士來。”
“不去。”他合上鐵盒,塞進抽屜最裡層,“我弟要來自習。”
周六的陽光透過高中部自習室的窗戶,何陽對着化學方程式皺眉。宋凜坐在對面改競賽卷子,鋼筆劃過紙張的聲音很輕,偶爾擡頭看他,目光掃過他微蹙的眉頭時,會停頓半秒。
“哥,這個配平怎麼算?”何陽把卷子推過去,指尖沾着墨水。
宋凜接過卷子,筆尖在錯題旁畫了個笑臉——是何陽初中時常用的表情。“看這裡,”他指着方程式,“氧原子守恒,系數要乘以二。”
何陽盯着那個笑臉,突然想起初中宿舍的草稿紙,宋凜總會在他做對題時畫個歪歪扭扭的太陽。“哥,你高中也會畫這種東西?”
“無聊。”宋凜别過臉,耳尖卻悄悄泛紅,“寫完了請你喝奶茶。”
去買奶茶的路上,何陽看見高中部的公告欄貼着情書征集活動的海報。“哥,”他指着海報,“你們高中還搞這個?”
宋凜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海報上寫着“以愛之名,緻星辰大海”。他想起抽屜裡那封未寄出的信,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淡淡道:“小孩子才玩這個。”
“誰說的!”何陽不服氣,“林小滿說他給隔壁班女生寫過情書!”
宋凜沒說話,隻是加快了腳步。晚風吹起他的校服衣角,何陽看見他手腕上的舊手表——指針指向三點十五,是他們以前一起去食堂的時間。
晚上回宿舍,宋凜打開鐵盒,拿出那封淡藍色的信。月光透過窗戶,在信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拿起筆,在末尾添上一句:“何陽,其實高中部的月亮,因為你在看,才格外圓。”
寫完又覺得矯情,想劃掉時,筆尖卻斷了墨。他看着那句突兀的話,突然笑了——這大概就是何陽說的“理科生的浪漫”,像解不開的方程式,充滿了未知變量。
第二天何陽離開時,宋凜送他到公交站。少年的書包上挂着宇航員鑰匙扣,在陽光下閃着光。“哥,下周末我還來!”他揮揮手,跳上公交車。
宋凜看着公交車消失在街角,轉身跑回宿舍。他打開鐵盒,把那封淡藍色的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信封。郵票貼在右上角,收件人地址寫着何陽的初中班級,寄信人姓名處,他頓了頓,寫下“一個關心你的人”。
走到校門口的郵筒前,他卻停住了腳步。信封在手裡被攥得發皺,上面的鋼筆字洇了汗漬。最終,他還是把信塞回口袋,轉身走向實驗室。
“宋凜?”學姐抱着實驗報告走來,“你手裡拿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