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早春攜着舊年蔥茏的記憶再次和萬物重逢于大地上。晨光熹微,溫暖柔和的亮橘色光線遣散了在冬日裡貿然莅臨的亂瓊碎玉,微風輕輕拂去,便是把它們彙成了那潺潺溪流。沉眠着的春江水被陣陣回暖的天兒吵得悠悠轉醒,懶懶地撥起一層層的碧波蕩漾。雲湘是最早迎接春天的城鎮,安瑜芝一大早醒來開窗通風時,她就清晰地聞到了那股混合着新鮮雨露氣息的涼爽空氣。
春來也意味着開學季。她和全載羽在學校時其實相處得和往日一樣,還是避人耳目地悄悄待在一起。雖然雲湘學府裡早戀的也不少,雖然他們互通心意,但是除了實質因素外,他們都是不會在這個時期大肆宣揚感情的事的人。畢竟現下還有即将升學的壓迫感,感情還是等到進了大學再談來得好。
況且安瑜芝有些迷戀那段朦胧的時光。他們在體育課上老師宣布自由活動時,會悄悄溜到竹林以外的涼亭裡小憩。其實通常都是她眯一會兒,全載羽守着她的情況。安瑜芝喜歡橫坐在他懷裡,把頭貼在他的肩上,感受着她身側那股很強勁的支撐力。在此期間,他們不會有什麼交流。如果她感覺涼了,隻需把他的袖子往自己這兒拉一下,那雙常年熾熱的手就會心領神會地覆上她的上臂,摟過她被黑色長裙包裹的腿。安瑜芝隔着衣物就能感受到她所熟悉的灼熱溫度,使得那陣涼意瞬間就逃竄掉了。她可以全身放松地窩在這片隻屬于她的一隅之地,舒适又惬意地度過一節課剩餘的短短十幾分鐘。
春天在大地上駐足了快兩個月,安瑜芝在這段時間簡直是數着日子過到了四月末。
今天是她的生日。
安瑜芝從一大早上起來就精力充沛,心情頗好地給她房裡的綠植換好新水。然後拿出她做了好久的紫藤花霓裳在身上比劃了兩下,很是滿意地輕輕平鋪在床上,等全載羽來了再穿給他看看。趁他還沒來的時候,她又放了會兒平日裡喜歡用來伴奏的純音樂,再跟着曲調練了會兒她向來拿手的古典舞。她是天生的舞者,極其标準的身高體重生來就是為了讓她能夠自由地翩翩起舞,為她前幾年那些黯然失色的日子裡裝點上一抹靈動豔麗的色彩。
跳舞是她為數不多的樂趣,相比跳給别人看,她更擅長自娛自樂。但是成年後的第一支舞,她想跳給全載羽看。看看她刻意隐退了青澀,嶄露頭角的風流旖旎是否能勾出他一丁點兒的恣情縱欲。雖然她知道可能會有引火燒身的結果,他們這個年紀的男生最是意氣風發,血氣方剛。但是全載羽多在乎她呀,他不舍得為難她的。所以她想任性地做點有意思的事兒。
安瑜芝好不容易等來他了,卻是見他竟是心無旁骛地寫起了功課。雖然他往日來就是這樣,雖然這裡面還有她的一份,雖然他并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但是等她告訴他之後,任何事都得在今天先放一邊。
“全載羽,我成年了。”
男生聽到後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生日快樂,那中午我來做。”
“晚上呢?”
“也我做。”
“洗碗呢?”
少女最可愛的就是她一臉真摯地說那些投機取巧的話。全載羽聽了她近似于撒嬌意味的要求他幹活的問句,不忍得從鼻腔呼出一聲輕笑。他一目十行地看着講義,手上在不停地翻閱卷子,筆墨有力地着落在白紙上,那鐵畫銀鈎的字洋洋灑灑占了很大的篇幅。他微微颔首着回應她。全載羽在不落下進度的高專注書寫中無奈地順着自己的自願原則:“都我做。”
為芝芝做什麼都他心甘情願的。
安瑜芝也心滿意足啦,她想着等他寫完了再賞他看舞也不遲。于是丹唇逐笑開,說了句“那你寫完了來裡屋叫我”,得了他一聲“嗯”的回應就自個兒先去輕施粉黛了。
全載羽中午給她做了碗長壽面。安瑜芝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問他:“你生日什麼時候?”
“十月十七。”
“你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
她有些懊惱自己往日都沒在意這個,頓時有些愁眉不展,遺憾他成年的那天就這麼在她不經意間過去了。
全載羽不動聲色的眼神飄忽了一瞬,其實在他生日那天她就是全部的濃墨重彩。是他自作主張地臨摹下她的模樣,還不管不顧地立下誓約,哪怕她并不知曉。那時候他們還不像現在這般融合,與其告訴她,交于她選擇權去接受全然未知的結果,還不如由他自己去交織這段勢在必得的确切關聯。他當然不是個樂意處于被動的人,有時為了更快地達成目的,他或許會采取一些強硬的手段。而這一點正在被安瑜芝磨合地漸漸失去棱角,他現在會更在意她的感受。
“沒關系,下次你就知道了。”
十月十七日,安瑜芝細細回想着這個日子。腦海中穿越了往時之景,突然跳轉到了一個讓她曾迷情的畫面。那天,就是那天,他吻她的那天,他向她起誓的那天。安瑜芝恍然大悟似的松緩着柳葉眉,嗔怪起他。什麼嘛,原來早就在她身上讨了好處去了。不過她又很沒來頭地喜上眉梢,全載羽真的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對她情有獨鐘了。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他時,她曾做過一個荒唐的夢。現在想來,可能他也在初見之時與她有着同種感受。畢竟他都把成年後的第一個誓言付諸她身上了。
“現在我也知道了。”
安瑜芝閃爍着眸中的靈光,眉眼彎彎地用纖纖玉指點了點她右眼尾下的黑痣。全載羽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早就接受了他的宣誓獨白。
兩人相視一笑。不知是臨近立夏的微風已然緩緩變得溫熱,還是屋檐下開得正盛的紫藤花香太過沁人心脾,他們的氣息在此刻纏得越來越緊,在彼此的心上蔓延得越來越密。
全載羽見着她換了霓裳羽衣的樣子,雙眼愣是看得有些失神。
若是平日裡的短袖白襯衫和黑長裙壓制了她一部分的明豔動人,那這件紫藤花幻化而成的舞裙便是釋放了她所有的妩媚多姿。她纖細白皙的腳踝上套着串叮當作響的紫水晶鍊條,向他走來時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在侵蝕着他理智的神經。他有一瞬間被吵得想扼住那隻自顧自散發歡愉的腳踝。那雙眼底的墨黑深不見底,翻湧着掐滅被情欲撺掇起的火焰。
不過在安瑜芝看來,他隻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毫無波瀾地坐在那兒等着她下一步動作。
少女忽的有些郁悶,怎麼他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還是說和她相處的時日太久,已經全然沒了新鮮感。她想極力傳輸給全載羽她引以為傲的輕熟魅力,如果他因此抑欲難捱而甘拜下風,那她也未嘗不可給些适可而止的好處,從而占據兩人間絕對的主導權。哪知他真就對此處之泰然,饒有興緻的目光注視在她身上,悠然自得地等着她獻舞上來。
安瑜芝對自己的舞姿很自信,她确實也有這個資本。檀木涼亭的地上淺淺鋪了一層紫藤花瓣,是微風特意為她陳設的舞榭。少女的足尖随着鼓點輕巧地飛舞在台面上,她衣袂飄飄,舞步翩翩,流暢而輕盈的身姿連着轉了好幾個旋仍重心穩定地在台中央亭亭玉立。高山流水般的奏樂與美人婀娜多姿的身段仿佛渾然天成,她大抵是從天地之初就在自由蹁跹了,曆經千年風霜後最終回轉至少年面前。她的廣袖飛揚,披帛流轉,她的舞姿翩若驚鴻,婉若遊龍,與零落的紫藤花雨交相輝映,構成了初夏好似一枕槐安的開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