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前,有一小會兒教室是空的,走廊貼牆一排标着号碼的米色儲物櫃。
程荔緣打開自己櫃子,走進教室,來到甘衡桌子前。
她沒有彎腰,隔了一點點距離,把紙袋輕巧地扔了進去,非常準,也沒發出碰撞。
“你在做什麼?”背後響起個不含情緒的聲音。
程荔緣動作停頓了半秒,不慌不忙轉過去,就好像她其實在檢查教室衛生。
甘衡站在她身後,這麼大一隻,不知道是怎麼做到悄無聲出沒的。
近距離看,他給人沖擊感更強,普通人和他對視,不是條件反射移開視線,就是臉紅。
程荔緣從小看慣了那張臉,差不多免疫了,感謝身高差,讓她隻用看他胸口。
隻要不擡頭,她就看不見他什麼表情。
見她不答,甘衡聲音從頭頂傳來,磨着她的耳朵:“你在幹什麼。”
程荔緣一邊側身平移開,一邊順口回答:“早上遇到叔叔,他讓我把這包東西給你。”
她頭也不回往外走,教室門沒有關,走廊有人經過,她不想被人看見在和全校矚目的冰球生私下講話。
甘衡小學就開始打冰球,是名副其實的年少天才。
拿過獎,寒暑假去海外集訓,和少年們打比賽,打得對手心服口服,交了一大幫各種膚色背景的朋友,有段時間經常發ins,點贊量非常高,他的私教是NHL退役下來的一線,人脈很廣,也會給他點贊。
學校遠離是非,隻有最樸實的日常,甘衡和普通學生一樣,按時交作業,各種上課考試,課間閑聊,操場奔跑。
但在社交平台,他已經有了一批固定的關注者,很多是同齡人。
運動員追求極限,賽場輸赢,都是血汗淬煉,在中學生心裡,那種真實、熱血、永不言棄的拼搏,就是他們自己每天都在經曆的,高考也是沒有硝煙的戰場。
程荔緣太懂這樣的吸引力了。
别的暫時不提。起碼作為運動員,甘衡無可挑剔,也付出了努力和汗水。
初中時,他抽屜裡的情書和禮物堆到地上都放不下,嚴重幹擾正常教學秩序,學校專門發了通知,嚴禁各類追星行為,違者扣分處分,這才徹底消停。
程荔緣不想被誤會成他的粉。
出了教學大樓,她松了口氣,背上又泛起詭異的灼燒,仿佛隐秘盯視。
程荔緣回過頭,身後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她隻當是錯覺,三步跨下台階,“快點!那家牛肉面人超多!”黃秋騰朝她招手。
這周打仗一樣過去。
周考程荔緣發揮還行,屬于中上,不出挑但穩,黃秋騰成績比她好,可惜偏科,最差的是語文和政治,考試發揮忽上忽下。
“作文到底該怎麼寫。”黃秋騰側頭趴課桌上,程荔緣往她腦袋上擺了幾個彩色回形針,然後在旁邊按計算器,解一道錯題。
“考試計算器沒啥作用,”黃秋騰又緩緩轉過頭,“我知道。”程荔緣說。
“等等,你剛剛是不是按了個七乘以六……”“……”
兩個人對視一秒,笑得埋下頭,肩膀直抽抽,陳汐溪和吳放不約而同回頭看她們,也莫名其妙跟着笑,越笑越兇。
他們四個平時經常聊天,每次陳汐溪回頭說啥,吳放也要扭過頭來聽,四個人都被帶同頻了,沒什麼話題都能笑成一團。
蕭阙回頭瞥了他們一眼,看向旁邊甘衡,甘衡正在做題,他聽力很好,八百米外誰蛐蛐他一句,他都能聽見,沒理由聽不見後面越憋越裂的笑聲。
甘衡正好擔任了班上的紀律委員。
老馬覺得有這樣一個全能優等生不用白不用,班上同學一看到他,作業也自動交了,晚自習也不說話了,仿佛個鎮邪神獸。
四個人笑聲有點大,附近同學也能聽到,這節自習老師不在,其他人悄咪咪看過來,想看甘衡會怎麼管。
因為甘衡從來沒管過。
别的班,紀律委員是“不要吵”“安靜!!”,班長和學習委員也會幫着喊“别吵”,結果此起彼伏的“安靜”,反而最吵,隔壁班都能聽見,被從後門經過的年級主任一頓罵。
甘衡不大一樣,他當紀律委員,從來沒出現過需要管紀律的情況。
他們班學習氛圍一向濃厚,今天晚上是第一次有噪音打破安靜。
甘衡沒有停下筆,音量不大不小,語調平平。
“誰再笑,誰就是暗戀我。”
後面四個瞬間噤聲,全班也鴉雀無聲。
過了兩秒,吭吭哧哧遏制不住的竊笑聲,都被死死壓在了喉嚨裡,沒人想被第一個說你熱戀甘衡。大家忍笑忍得很辛苦,空氣針落可聞。
前門出現一個手捧雙層保溫玻璃杯的中年人,掃視了一遍教室:“老馬的班紀律不錯。”說完就走了。
他走了後,很多人再也忍不住,回頭看着程荔緣、黃秋騰、陳汐溪和吳放四個人哧哧笑。
黃秋騰耳朵都紅了,陳汐溪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吳放闆着臉,堅決不落人把柄,程荔緣最雲淡風輕,臉上一絲波動都沒有。
經過這一個小風波,大家對甘衡心理距離拉近了不少。
高嶺之草幽默一下,效果顯著。
當本身就足夠優秀的人做出些錦上添花的小舉動時,會引發周圍人過度的好感與關注,普通人就享受不了這樣的放大效應了。
周五沒有晚自習,校門附近全是放學的高中生,一個個臉上寫着“終于解放了”,走讀的一身輕,住校生拖着行李箱,回去裝零食和牛奶,有的邊走邊看手機,被來接的家長接過行李,騰出手開始打遊戲,屁股擡上車座,一邊不忘跟路過的同學拜拜。
車流量緩慢,晚高峰地鐵正擠,程荔緣和黃秋騰不急着回家,晃悠去附近書店看小說,陳汐溪也跟着她們一起。
明亮溫馨的書店裡,三個女生站一排書架前,津津有味挑着網文,說着哪本改編成劇了,好不好看。
“汐汐,你看這個封面好像你和吳放啊——”黃秋騰捂嘴笑個不停。
“哪裡像!”“哈哈哈哈……”陳汐溪伸手撓黃秋騰胳肢窩。
程荔緣心情正好,手機振動,她看了一眼,沒接。
手機振了一會兒挂了,接着又锲而不舍地響起。
書店安靜,程荔緣眉頭一皺,接了起來:“喂。”
“荔緣,後天你奶奶過生,她之前生病了,想你去看看她,中午記得來。”是她父親錢友讓。
程荔緣面不改色:“知道了。”
大概沒想到她答應的這麼順,對面還想再囑咐點什麼:“不用帶禮物,樓下買點水果就行。”
程荔緣挂了電話。
陳汐溪走她左邊,黃秋騰走她右邊,一邊一個挽着程荔緣,三個人連體嬰一樣說說笑笑走出書店,剛好和甘衡他們打了個照面。
蕭阙、文心歌、羅小鵬和羅珊珊也都在。
兩撥人這周第二次遇到。
“嗨。”“诶。”
蕭阙主動讓開位置,于是他旁邊其他人也動了,讓三個女生先走。
甘衡在上台階的時候,目光就直直落在程荔緣臉上,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好像有針。
程荔緣隻和他目光接觸一秒就飄開了,也沒出聲,被陳汐溪和黃秋騰夾心餅幹夾走了。
三個人走遠了,陳汐溪才壓低聲音問:“我聽說,文心歌好像喜歡甘衡,社團活動經常找他。”
黃秋騰:“太明顯了。”
陳汐溪疑惑:“那她是想追甘衡嗎,高中不讓談戀愛吧。”
黃秋騰:“我覺得甘衡不喜歡她。”
陳汐溪不信:“你怎麼知道,男生都一樣,看到漂亮的都沒有抵抗力,二班的人說她成績也不錯,性格也很好。”
黃秋騰一臉老中醫的神态:“你知道甘衡家裡幹什麼的嗎。”
陳汐溪:“幹什麼的?”
黃秋騰說了個臨海市都知道的名字,然後說:“那是他家的。”
陳汐溪震驚了:“啊?不會吧!”
黃秋騰深深點頭:“我也是聽别人說的,他爸就是大股東……你看他平時用的東西……冰暴俱樂部本身,也有他家參股。”
陳汐溪:“那和戀愛有什麼關系?”
黃秋騰:“這種家庭背景,不知道見過多少優秀完美的女生,眼光肯定不是一般的高。”
陳汐溪想了想:“也是,有錢人也想找真愛,真愛不是随便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