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指揮使……”孟甯冷眼看着,待孟珏放下茶盞方才開口。“是肖大人送你回來的?”
孟珏擡頭,正對上孟甯深沉如墨的眼眸。
“是借左仆射家的娘子的馬車回來的。”
“左仆射?!”孟甯嗓音驟變,身體不自覺從椅上彈起。平娘從旁看着,眼底劃過一道譏諷。
孟甯好似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借平娘的手施然坐下,端起茶飲了一口,良久才找回聲調。
“是……左仆射家中的娘子?”
孟珏斂目。
“是大娘子。”
“那是左仆射家娘子給你的?”孟甯早就看到箐蘭手中的錦盒,本來以為是肖鎮西贈予,沒想到……
“钰娘方才也注意到這個錦盒了呢。”孟钰适時走了進來,一雙鹿眸好奇地盯着盒子。箐蘭寒毛倒豎,死命将它掩了掩。孟钰卻狀不知,視若旁骛地接着道:
“獨孤姐姐送了什麼,快給我們看看?”
孟瑩最看不上孟钰這副嘴臉,她嗤笑一聲:“左仆射家送給大姐姐的,你看什麼看?關你什麼事?”
孟钰臉色一變,孟瑩心中大快,不顧平娘拉扯接着道:“有些人,就跟話本裡寫的餓佬鬼,什麼好的都想往自己嘴裡塞,也不怕撐破肚皮!”
“瑩娘!”平娘終于忍不住,厲聲打斷了她。
“小孩子家家,淨看那些無用的話本子。爹爹給你立的書你都會不會背?回去将書抄十遍交給我!”
孟甯也接道:“明日辰時一刻我便去查,若是背不下來,禁足三天再寫二十遍。”
“瑩娘謹遵爹爹教誨。”孟瑩垂眸應是,眼風剛好掃到孟钰揚起的嘴角。她輕哼一聲,眼底的不屑之色更甚。
也就隻有她這種從鄉野村婦肚裡爬出的才會害怕什麼讀書。爹爹教她的東西,娘早在兒時便督促她背過了,抄寫她有的是。
這樣想着,孟瑩又朝對面看去,随即又低下頭咬了咬唇。
不過是跟着宮裡的嬷嬷學了兩天,儀态再标志最後還不是要去伺候野狍子,她才不羨慕!
孟瑩又朝孟珏瞥去,孟珏也有所察覺地回望過來。孟瑩投給她一個憐憫的眼神,回身抱住平娘的胳膊左右搖晃。
“娘,門外站半天了,我早就餓了。”
平娘拍拍孟瑩的肩,詢問似地看向孟甯。孟甯目光再次掃向錦盒,語氣不快地吩咐道:“傳膳吧。”
一行人随孟甯朝旁廳走,箐蘭小心捧着錦盒跟在孟珏身後,盒子又寬又長,難免與旁人碰撞。她正想避開人群,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驚叫,沒等她回過神,熱辣辣的紅油便燙到了她的身上。箐蘭手一松,錦盒滑了下去,黃澄澄的金撒了一地,晃的人眼暈。
孟甯還沉浸在滿地金飾中沒緩過神,平娘便已大聲呵斥道:“怎麼做事的!”
那端菜的婢子面無人色,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阿郎饒命!小娘饒命!奴婢方才看見地上有個閃亮的東西,心想應是哪位娘子掉下的飾物。奴婢……不敢踐踏,剛想撿起交還,誰知腳下不知絆到了什麼,一時失手……”婢子顫顫巍巍地擡起頭,正對上孟珏狠厲的目光,連忙吓得低了回去。“請阿郎饒命!娘子饒命!”
孟珏取來冷茶,替箐蘭沖去敷在皮膚上的熱油。白花花的背硬生生燙起一層皮,平娘趕緊叫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嬷嬷将箐蘭放在凳上。
“快去請大夫來!”
孟珏冷聲道:“勞煩小娘了。”走前還朝平娘看了一眼。
平娘心領神會,朱嬷嬷撿起地上的銀串子交到平娘手裡,二人不約而同,擡眼朝廳内立在孟甯身後的孟钰睨去。
“朱嬷嬷,将這個瞎眼笨手的婢子帶出去關起來,待大娘子出閣再攆出去!”
“是。”朱嬷嬷得命,不等婢子發出慘叫便把一塊布子塞進她嘴中,領着倆婆子将人拖了出去。下人們輕手輕腳地撿起散落在地的金飾,小心翼翼地收進盒裡。孟甯端坐在上,目色逐漸深沉。
“哇,我從沒見過這樣紅的寶石!”孟瑩捧起一隻頭面,眼中滿是驚異。她撿起旁邊的鳳頭钗比劃了一下。
“這樣的頭飾……中宮之主也不過如此了……”
孟瑩還要再看,身旁的平娘卻斥了一句,她扁扁嘴,将頭面放回錦盒。擡眼正好将孟钰臉上的竊喜看了個正着,忍不住喃喃道:
“……不會是你絆倒了婢子,才叫箐蘭丢了盒子的吧!?”
孟瑩福至心靈,越想越覺有理:“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絆倒?剛才你就想看大姐姐盒裡裝了什麼,肯定是你幹得吧!”
孟钰嘴角微動,餘光中孟甯身形如入定般一動不動。她心中冷笑面上卻陡然一變,露出幾分惶色與委屈。
“三妹妹你竟把我當成這等草菅人命的人嗎?隻為看一眼盒中之物就将熱油潑到婢子身上?!”孟钰眸中含淚,手指顫抖。“小娘您也如此作想嗎?”
平娘掂掂手裡的銀串。拿這種東西做引子,便是看準那婢子年輕眼皮子淺,想偷偷昧下這東西。上菜時奴仆繁雜,腳下一亂便容易出事。光憑這些,她還真沒法定她的罪。
平娘看了一眼孟甯,一時間沒有開口。
孟钰上前拾起串子,細細端詳一番後大哭道:“這裡可是東院,小娘紅口白牙,是欺負钰娘孤弱,身旁沒個照應之人嗎?”
她匐在孟甯膝頭,扯開銀珠露出藏着的繩結:“爹爹請看這銀串的系結。前幾日我方才聽錦岚閣的夥計說起衛朝飾器四大閣。他說每閣主營不同,飾器皆有玄妙之處。其中江南清晖閣出品的手串,繩結就是閣中獨有的圓月結!”
“那是……!”平娘猛然一驚,趕忙抓過細細查看。一旁的孟瑩也沒料到自己丢失已久的東西竟落在了她的手上,正想朝孟钰看去,卻在途中被平娘截住,立馬又低下頭來。平娘收回目光,神色雖似平常,心頭卻打起鼓來。
“我自幼在汴京長大,如何能有江甯府才有的東西呢?!”
孟钰越說越激動,忍不住咳了起來。旺兒上前替她順氣,孟钰借勢攥緊旺兒的手。
“喜兒……喜兒……”
旺兒急道:“娘子!娘子!奴婢是旺兒……”
孟钰身子一顫,不由失聲痛哭起來。
“我的喜兒……都怪钰娘沒用……才叫你不明不白地趕了出去……”
“平娘。”終于,在孟钰哀哀欲絕的泣聲中,孟甯開口了。“将二娘子送回沁春院,你把大娘子給我叫來,我有話要問。”
“爹爹!”孟钰猛地擡起頭,臉上淚珠倏然滑落。
那串子是上月她去鏡園時在草叢裡發現的。本想留作大用,但玉娘的失勢、孟珏的态度卻令她心驚,逼迫她不得不在此時出手。一是回敬方才孟瑩對她的侮辱;二是一石二鳥,借由孟瑩這個蠢貨,将遷出去的人再要回來。
孟钰想得正好,本以為孟甯會向昨日一般處置了平娘,将管家權重新交由玉娘。怎麼如今……
“還不快去!”孟甯手指一甩,将那串惹禍的銀串甩到孟瑩腳邊。
平娘眼睛一亮,這是打算不過問這件事了?
她将銀串撿起塞到孟瑩手中,朱嬷嬷順勢将失神的孟钰捉了起來。
孟瑩用力扯着銀串,目送平娘離去的背影,又轉頭瞅了眼盯着錦盒出神的孟甯。
“我還不是又怕你念叨我……”她不服氣地嘟嘟嘴。“怎麼就偏偏被她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