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衡深吸了口氣,莫名局促得厲害,小時候偷雞摸狗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現如今回了鄉,倒是緊張起來了。
他想了又想,還是沒忍住沖苛醜道:“你……身上有沒有什麼東西?”
苛醜疑惑:“什麼東西?”
甘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頭,“我這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什麼都沒帶……怪不好意思的,我尋思着你在岐山那處的住所,不是還有挺多好東西的麼?我先借先借!日後會還的!”
這話甘衡自己說得都有點心虛,他能還個錘子,窮得叮當都沒得響了。
苛醜有片刻的沉默,而後老老實實坦白道:“沒有。”
甘衡深吸了口氣,自己安慰自己:“算了算了。”
苛醜又道:“你包裡不是有上好的烏木麼?”他惡意地咧開嘴角:“你把它劈了,随便做梳子還是做枕頭,不都是好東西麼?”
那烏木做成的小棺木随着小曰者瑟瑟發抖。
甘衡安撫似地拍了拍抖個不停的小棺木:“你别吓他,這小孩本來就膽子小。”
苛醜冷哼一聲,話到嘴邊沒有說,還小孩?都幾百歲的人,不知廉恥。
可等甘衡穿過林蔭小路,入了鄉,那所有的興奮和忐忑都褪卻了。
他第一反應是陌生,太陌生了,明明什麼都沒變,可整個鄉裡鄰間都透露着一股破敗的腐朽。
零星散落的幾處屋舍,隻有行至暮年的老人坐在那,沒有任何生氣,甚至對于外頭來了人,也沒人多理會一句。
甘衡越往裡走越心驚,那些人他不認識,也不認識他,隻待他走近了,才擡起渾濁的眼睛多看了他兩眼。
有一個老人問:“是齊家那小子回來了麼?”
甘衡這才找回了幾分熟悉感,他勉強笑道:“大娘……我不是齊述,我是甘衡。”
老人先是一愣,沉思了良久,接着眼底一亮,指着他道:“是甘大他兒子!你小子竟然回來了!”
甘衡笑了笑,“我回來看看甘叔。”
老人點點頭,“你甘叔的屋還在那呢,去吧,這個時間還能趕上一頓晚飯。”
甘衡先前在來南堤的路上滔滔不絕,同小六子講了很多小時候有意思的事,他跟小六子說沉羌同南堤隔得不遠,叫他有空常來玩。
可現在越走越沉默,這鄉裡一切的變化都是他沒有料想到的。
等走到熟悉的籬笆處,他聽到裡頭有喧鬧聲。
“娘!我不要吃這個!”
“蛋蛋聽話,不許挑食。”
“蛋蛋不吃,哥哥吃!”
“蛋蛋要是好好吃了,哥哥晚些時候帶你去抓蜻蜓。”
甘衡聽出來了,那是他嬸嬸和弟弟的聲音,如今十幾年未見,他有些怯意。
苛醜輕聲同他道:“不想見,我們就走。”
甘衡卻搖搖頭,想見的,怎麼會不想見呢?這可是他同世間唯一的聯系,是這輩子都斬不開的血脈。
他才踏出來一步,籬笆院落裡的人就注意到了他。
小小的院落裡擺着一張木頭桌子,一家人正圍着吃飯。
最先認出他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他見到甘衡眼睛一亮,欣喜道:“衡哥!”
甘衡也被他這份欣喜感染,“甘飛麼?都長好高了。”
一旁的婦人卻隻是翹了一下嘴角,很平淡道:“回來了?”
“啊,嬸嬸。”甘衡局促的應了一聲,這一瞬間就像回到了幼時,幼年的時候,他從外面玩得一身髒兮兮地跑回來,籬笆院落裡早就擺上桌椅已經開始吃飯了。
小小的甘衡光着腳,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左腳壓右腳,右腳壓左腳,兩個腳背面都髒兮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
等嬸嬸發現他的時候,也是這樣平淡地問他一句:“回來了?”
小甘衡便仰着笑臉,沖嬸嬸道:“嗯,甘衡不餓。”
哪怕從來也沒有人問過他。
鄰裡間時常有看不下去的,就沖甘家嬸子說,總歸是他們甘家老大的遺腹子,也不多這一口飯吃,沒必要平白把人孩子餓着。
嬸嬸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先說自己家的不容易,然後再就是甘衡的調皮,翻來覆去的那幾句話,怪他每次飯點都在外面找不到人。
甘衡就好像要驗證她的話一樣,天天跟個潑皮猴子似的,髒着一身笑嘻嘻的,也不知道是在哪裡竄了回來的。
夜裡,他就會躺在床上威脅道:“你别叫了,叫破喉嚨也沒人理你。”
肚子:“咕噜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