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是遠東狼煙軍營的特供,一般人喝不來,太烈。
祝家姐弟早睡了,自己一個人在房中也無禁忌,顧忱幹脆就席地而坐,砰地大力開了封。
燃雪酒是從天紀就有的。
大宋三百年,再往前追溯就是天地玄黃宇宙鴻荒八個以千年為紀的靈力時代。
過去的燃雪酒烈到普通人沾一滴就醉,現在材料不如以前了,自然沒有烈到吓人。
酒已入喉,顧忱的舊憶随着醉意一起湧上來。
“你會登至山巅,而後山體崩塌,你跌落谷底。但你會再搭出通天的梯子,然後從從容容地退下,假裝自己是這芸芸衆生裡的平凡一員。”記憶中是張模糊不清的臉。
酒杯碰撞的聲音回蕩在夢裡,顧忱見着自己的父母抱着嬰孩滿臉喜色。
那兩張臉她還記得清,至于往來的賓客就記不得了。
頂着模糊不清的臉的家夥望着她,又開口了:“你會很早就遇見正緣,卻對他一次次視而不見。隻有共同跌落谷底時,你們才能真正走到一起。”
顧忱發覺這家夥能看見自己,急切地想追問。
那人搖搖頭,就像一陣輕飄飄的煙:“看你個人造化了。”
生于大夢,行于現世。悠悠的聲音歎着,聲如洪鐘。
顧忱從大夢中驚醒,眼前剩下的是見底的酒壇。
窗外明月高懸,沉默地照着良夜。
有的人不說話,若無意外,一輩子也得不到希冀的答案。
顧忱望着窗棂上灑落的點點皎月。我和趙桓之間到底算是什麼?她不知道。
顧忱聽聞過愛情,卻始終不相信——笑話,古往今來,連無情道都有人證成,偏偏愛之道無人。
這種玄妙的東西,真的存在嗎。
但顧忱也知道命不可改,無論你在岔路上跑了多遠,都會最終回到大路上來。所謂的命運兜兜轉轉卻處處都是既定就是如此。
她把雜亂的心思抛到一邊——算了,自己一個人苦思冥想也得不到答案,還不如扔一邊去。
夢中那張模糊的臉她卻無半點印象,按理來說那應該是個有名的神算子吧。他當初所說的命運都對上了,可以攀登的證道之山随着靈力消失轟然倒塌,她從天才跌落谷底。
顧忱沒有見過這人。一丁點的印象都沒有。
她低頭望向酒壇,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是不是那些史書裡的判詞一類的東西。
那麼何為大夢,何為現世呢。
再醒來,玄妙的夢顧忱已經忘了個一幹二淨。
三日後的農祀大典是文武百官都得到的大事,但這東西一般也就是意思意思,皇帝自己上先農壇去獻個三炷香就完事了。
但據史書記載,每次大辦祀典都必定出亂子——有的是皇帝設下的圈套等着底下的人往裡跳,有的則是以下謀上動手,挾天子以令諸侯。
趙涿不如他的前輩們聰明,鐵血,有手腕,他大部分時間性子溫慢。最近搞的這幾次大動作也都是他的兄弟景王在背後指揮的。
景王來去無蹤,這次回朝甚至帶上了新的法案。
明眼人都知道這法案利國利民,不好提出什麼反對的意見,隻能受着這軟刀子。
畢竟給西幻海行商的船隊行個方便不是大事,又不是把國門大開。
趙涿在此事上的異常強硬也讓某些手裡握着洋銀的家夥提了一口氣。什麼行什麼不行已經很明白了,這種行為在皇帝眼裡和平時的小打小鬧并不是一個級别的。
當然,真正有權有錢的是不在乎的。趙氏嘛,說到底現在和花瓶差不多,趙涿輕徭薄賦國庫裡沒錢,自己手裡還沒權,換個人坐龍椅也無所謂。
哪怕他這次真的要借着祭天一事發作也無所謂,紙糊的老虎還不是一戳就破,想坐穩那個位置,也不知道對着銅鑒照照自己夠不夠格。
“開——”天還未明,城門就被士兵協力推開了。
諸多地方官此次也要回京禀報工作,趙涿幹脆把開門的時間提前了一個時辰。
轎子裡坐的是流求巡撫一家。
趙桓早早就在這裡候着了。雲碧溪同他說過,這巡撫在流求近乎一手遮天,如果出了什麼問題,先從他這突破。
他一路在屋檐上跟着,眼見着這一家其他人都下轎進了府邸,隻有一個中年男子在庭院裡來回踱步。
趙桓用手裡的劍抵住了中年男子的後腰:“李大人近來可好?”
他身上還穿着低調的夜行衣,口鼻都覆上了黑布,這身打扮就像橫行霸道的山匪。
李成驚疑地望着眼前匿于陰影的人,這家夥必然是拿準了他這府邸裡一屋老小,而且沒什麼侍衛才敢來的。看那明晃晃的劍鋒,對方今天是直奔他來的。這人優雅的動作也不像是殺手,更像是哪家的公子披上了強盜的衣服來耍他的。
見眼前人不說話,山匪景王完全不見之前在遠東王府裡的尴尬,笑眯眯地開始了他的提問。